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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悔(56)

晨光里,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她的笑容清丽明媚,她的眼睛澄净澈亮,像一汪清泉涤在心头,洗去了那些不该有的浮躁。

凌昭的心里平静下来,微微颔首,准备从她身旁走过去坐下。

桃子却也站起来,捏着给小炉扇风的小蒲扇笑道:“公子你看,林姑娘是不是长高了?”

凌昭脚步顿住,转头去看林嘉。

林嘉忙站直了——小时候被大人看身高,都会下意识地挺直身体的。

凌昭于是得以在晨光里,面对面地、正大光明的凝视林嘉。

但他也只看了短短地两息,便把视线移开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林嘉既没有觉得被冒犯,也没有局促不安。因为九公子就是这样端正守礼的一个人。

决不轻薄,值得信任。

她甚至眼巴巴地看着凌昭,等他做出一个评判。

凌昭点头道:“是长了。”

但凡少年人,不分男女,只要是还在发育生长中的,只要被人说“长高了”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地欣喜。这纯是一种自然而本能的反应。

林嘉亦是忍不住露出笑容。她一笑,眼睛便会弯起来,很好看。

非礼勿视,凌昭不会在不该看的时候乱看,他走过去坐下,端起了茶。

岂止是长高,凌昭一双擅画的利眼看得清楚,林嘉正处在一种微妙的变化中。她进入了快速长个子、身体开始发育的这个阶段了。

真是神奇,才不过一旬不见,她曾经单薄纤细的线条便开始有了起伏。

这是少女褪去童时最后的痕迹,彻底而快速地向女人进化的阶段。常常是短暂不见,再见时便已大变模样。

啜了两口茶,抬眼看到桃子和林嘉两个带着笑低声讨论着长个子的事。好看的年轻女孩子们凑在一起,让人心情特别地愉悦。

凌昭听了两句,忽道:“你若想长得像桃子这般高,得多动。”

林嘉蹲在地上,扭头:“咦?”

蹲在那里的时候就看不出那些已经开始起伏的线条了,让人心里平静。

凌昭道:“桃子以前跟拳脚师傅练过的,所以才长得高。”

林嘉震惊,又转头去看桃子,眼睛里带着崇拜。

凌昭的功夫就是真功夫。显然林嘉以为桃子也会几手真功夫,像话本子里的女侠那样。

“嗐。”桃子咳道,“就是花拳绣腿,能强身健体是真的,打架不行……”

“不过我们师傅确实也说过,叫多动,能长个。”她补充道。

学拳脚的时候,她也还是个小姑娘呐,也是要长个子的。故拳脚师傅说过这话。

桃子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凌昭。

犹记得那时候公子也还只是半大少年,领了拳脚师傅过来教丫鬟们。他那时候连说话都是冷冰冰的:“好好练,要待在我身边,首先一个便是康健结实。谁总想做那等娇软无力的作派,便回金陵去。”

现在的公子,再不会这样冷冰冰硬邦邦地说话了。只要他愿意,能让人如沐春风,折服在他的风仪里。

但似桃子这样打小就跟着他的老人却知道,凌昭的冷从来没减退过,只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被压缩、凝聚,深藏在他那春风皎月一般的风姿里。

林嘉当然不知道这么深藏的东西。

她从一开始看到的便是凌昭的暖如春风,洁似皎月。

在她的心目中,凌昭的存在甚至有些超越了性别。她很难把他与凌府其他的少年公子等同视之。面对其他公子时的那种“要回避、该躲开”的想法,很难在面对凌昭的时候出现。

总觉得有那种想法都亵渎了他似的。

她有记忆以来便没有父亲。

当然不能说凌昭的存在像父亲或者替代了父亲,这是不可能的。谁也没法指着一个如玉如松的清隽公子说“这像我爹”。

但凌昭的出身、才学、地位的的确确是需要林嘉仰视的。这样如圭如璧的一个人,身上凝聚了太多了的光环,偏他又肯对林嘉释放善意,愿意予以一定程度的看顾。

人的一生中或许不一定会都有这么一个人,但一定需要这么一个人,至少在还没完全成年的少年时代是需要的。

这个人可能是父亲母亲,老师,或者兄姐,或者别的什么人。总之这个人能令人信服,能予人以安心之感。

在凌昭出现之前,林嘉的人生中一直没有这样的人。无论是她的娘亲,还是身为姨母的杜姨娘,都达不到令人信服又安心的程度。她们或者是自身无力,连资财和自身都保不住。或者是身份上低人一等,有许多身不由己。

总之凌昭的出现,在林嘉的人生中照亮了一片特别的区域。

林嘉真的是好喜欢甚至是迷恋这种感觉。

“但是我不会拳脚功夫。”她有点苦恼地说。

桃子才想说“我可以教你”,凌昭却笑了。桃子把已经到了舌尖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你可以跳百索。”凌昭道,“我师父与我说过,跳百索是很好的,于臂力、腹力、腿力都很好。于年少的人也有助于长个子。”

“我道门的那些内门师兄弟每日的功课里就有跳百索。因我不是道门弟子,才省了这份功课。”他道。

公子今天话真多。桃子缩起脖子装鹌鹑。

公子话多,她害怕。

林嘉跟桃子的感觉可完全不一样。

林嘉可喜欢听凌昭说话了。因为凌昭的确是个话很少的人,而她跟凌昭能见面的机会又这么少,能跟探花郎多说一句两句都是好的,想多沾沾他的书卷气。

她仰着头道:“一直就很好奇,九公子怎么还练武呢?”

她和桃子都蹲在小炉旁。桃子低着头,林嘉仰着脸。

她的面庞看起来特别干净,尤其那双眸子在晨光里特别清亮。

她寄居凌家,所托之人是个妾室,既没有行动的自由,也没有对外的社交。

她跟着一个妾室,大概也几乎不出门吧?有没有到街上看过,见没见过外面的样子?

一定没有。

和她年纪相仿的堂妹们的眼睛,也很难这样清澈了。她们已经订了人家,开始学习打理中馈,满脑子考虑的都是未来的夫婿和婆母,有几多妯娌,好相处否?闺中的好友又是许了怎样的人家?强于自己否?

想这些太多,眸子就会失去澄澈之感。

看到林嘉眨了眨眼睛,表情有微动,凌昭陡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盯着林嘉的眼睛看了好几息了。

他迅速抬起视线看向一旁老梅树虬结的枝桠,缓了神情心绪,才告诉林嘉:“因为以前遇到过差点丧命的情况。”

“少时,祖父送我去京城。那时候年纪小,有些情况嫌仆人们管得多,路上使计甩了他们独自外出,谁知遇到了匪人。”

凌昭那时候只是个半大少年,但发带上绣着金线,鞋子上缀着玉片,腰带上嵌着宝石,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小公子。旁的不说,单那条腰带,在匪人看来就已经算是“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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