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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悔(75)

她微微垂下头。但肖晴娘的那些话在耳畔响起,连举人家的姑娘都觉得她在做无用又败家的事。大概姨母也是这么想的,姨母只是疼她,不说而已。

“不练了。”她抬起头,微笑着说,“还有好多别的事要做呢。”

话说到这份上,一般人就不会再继续问了。

林嘉怎么也想不到,堂堂探花郎居然就继续追问了下去:“要做什么?”

林嘉呆住。就是一个托辞而已。怎么还兴刨根问底呢?

偏凌昭就这么看着她,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就……”林嘉没办法,硬着头皮回答,“一些女儿家做的事,做些绣活、打打络子什么的。”

小院里有丫头有婆子,林嘉倒是不需要做那些浆洗、打扫的家务。小院的饭食是统一从大厨房领取,林嘉也不需要下厨烧饭。

所以她的生活虽然比不上什么大家闺秀,却比外面许多小门小户的女儿家要轻松很多。

做的那些活计虽然一大部分是拿出去卖了钱,攒私房,但也没有隔壁肖晴娘做的那么多,绝达不到“劳累”的程度。

因为她傍着杜姨娘生活,而杜姨娘有凌家供养,林嘉跟着沾光。

但林嘉做的活计是不是比隔壁肖晴娘少,她的生活是不是比肖晴娘轻松,对凌昭都是没有意义的。

在凌昭看来,果然就如他所想,她省出来的时间都用来做那些事情了。

大好的青春时光劳劳碌碌地,就这么过去了,总让他觉得遗憾。

今天早上南烛形容她听他抚琴时的笑容,说是“好像晒太阳似的很舒服的感觉”。

南烛毫无文采,但凌昭一听就明白了,那是听懂了琴音的人发出的会心的笑容。

上一次他摸了亡父的琴,她也是听着琴音落泪了。

分明是灵秀内蕴,却生生被这些俗务拖累了。

“学过琴吗?”凌昭问。

话题跳跃得超出林嘉的预料,她懵了一下,完全不知道凌昭是怎么从练字跳到学没学过琴上来的。她完全想不明白凌昭的脑子是怎么拐弯的。

“嗯嗯,学过一点。”她吭哧了一下,才道。

凌昭转身:“跟我来。”

林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也拒绝不了,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了凌昭身后。

凌昭带她去了另一个房间,这里有棋盘,有琴案。那张琴的木头油润润的,一看就是被保养得很好。

林嘉那不好的预感应验了——凌昭的手指抚过琴弦,带起一串悠远琴音,转头对她道:“你弹一个给我听听。”

林嘉觉得要糟。

她甚至后退了一步,拒绝道:“我只学了一点点,早忘了。”

凌昭不买账:“不管学过多少,弹来我听听。”

简直要命!林嘉心底叫苦不迭,可对上凌昭一双寒潭似的眸子,又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了琴案前。

弹什么呢?仔细回忆了一下,深吸口气,手指抚上琴弦,弹奏了一曲《秋风词》。

这是初学者入门级的曲目。凌昭六岁的时候开始摸琴,就学过了。

不仅如此,在凌昭想来,林嘉这样显然在音律上有灵气的女孩子她的琴技就算不会很好,也不会很差。

他是没想到林嘉的琴技……真的很差。

差到让他愕然的程度。

林嘉弹到后面已经弹不下去了,不仅不成调,而且谱子已经记不起来了。

简直惨不忍睹。她连脖颈都红了,臊得。

听过凌昭的琴声再看过书房里的字画就知道,这位探花郎是个全才,他是样样精通的。在这样的人面前献丑,便是林嘉也有点扛不住。

她还是头一次在凌昭面前这么臊得慌。

凌昭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巨大的落差——他期望中林嘉是个灵秀少女,自带音律天赋;现实里,林嘉弹得调不成调,真的只能说是“学过”。

凌昭抿了抿唇,问:“……是不是许久没练习过了?”

林嘉红着耳根点头,声若蚊蚋地答了声“是”。

凌昭忍了忍,又问:“为什么不练?”

好歹是生活在凌府里,她姨母也算是半个主子,院子里有人伺候,不至于忙碌到挤不出来一点练琴的时间。则她这样一个对音律感知力颇强的人,为什么轻易就放弃了?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林嘉踌躇了,抬起头为难地看了凌昭一眼。

凌昭忽然醍醐灌顶,明白了。

“你……”他求证,“是不是没有琴?”

琴那种东西,是有了闲钱、闲暇和闲情才会需要的东西。

这三样里林嘉唯一拥有的是闲暇。

闲钱她有一些,为日后攒着。而闲情,杜姨娘就根本不希望她有。

杜姨娘一直谨防着将她养成个满肚子春华秋月的大家闺秀。

“咱们啊,”她对她说,“还是得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第 49 章(琴瑟)

第49章

凌昭有那么片刻的时间, 心里有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就是梗在那里,特别难受。

那一刻他甚至想开口把这张“溪云”就给了林嘉。

溪云在旁人来看, 是张昂贵的名琴, 是张有历史的古琴, 但于凌昭来说, 它就只是张琴而已。

但凌昭已经入仕七年, 就算年少时曾经“何不食肉糜”过,也早被打磨出来了,谪仙似的外表之下,非常地脚踏实地。

想把溪云给林嘉的念头只在脑中闪了一瞬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他自然给得,但林嘉却受不得。

相比他, 她所受的束缚要多得多。所以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昨天旬日没有见她, 她失望了吧?

凌昭忽然竟生出了微微的悔意。自己怎么竟跟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较真了呢?

实在可笑。

林嘉只觉得凌九郎的眉间有一股冷意,让人有点畏惧,不由微微瑟缩了一下。

但这怪不得她,她虽然住在这凌府里, 到底不是凌家的姑娘, 不可能过凌家姑娘那种调香抚琴、把女红仅仅作为兴趣而不是谋生技艺的生活。

林嘉的心里,是赞同杜姨娘的论调的。脚踏实地地生活,才让人心安。

否则的话, 总觉得惶惶然。

凌昭的话题忽然又跳跃了, 他问:“在学里还学过别的什么吗?”

啊, 是放过琴这个话题了吗?林嘉悄悄松了口气, 回道:“跟十二娘十三娘她们学的都是一样的。除了读书,也学过字和画, 调香和琴。”

至于穿衣搭配、妆容和礼仪,这些过于女性化的东西,倒不必和凌九郎说了。

只是林嘉眉心忽然一跳,忙补充道:“我只是旁听的,学得都浅。”

可千万莫要再考她了。

什么旁听,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蹭课。

不比附学的,人家附学的是实实在在交过束脩,拜过老师的。旁听的就是家里塞进去的,当然家里会象征性地给先生们多添一些酬劳,但肯定没有附学的学生那么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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