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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139)

夜雪降临,聂向晚听着风声出神,谢飞推门走进,说道:“阿照那边你去说一声,叫他一道随你去宫廷。他不见得会听你调遣,所以这时候,得看你的功力。”

聂向晚苦笑:“叔叔又将难处扔给了我。”

谢飞掀起袍襟坐了下来,淡淡道:“叔叔是在考验你,能不能过阿照那一关。”

聂向晚随即咬了咬唇,道:“我怕他会发现我就是谢一,到那时,他更加心痛。”

“镇定些,想想大局。”

聂向晚无言。

谢飞淡然道:“他是北理皇子,最终需回到皇廷安邦守国,即使他不愿意,时局推动,也会迫得他回去。他与你亲厚,一心为着你,假使被他发现你就是谢一,言谈举止之中自然回避不了亲昵,这样下来,皇后会起疑心,彻查你的来历,一旦发现你是南翎国人,后面的宫变该怎样继续下去?再说,叶沉渊以为你已死,才能转移心思攻打北理,如果被他发现你还活着,与阿照留在了皇廷,那他会不会顺势掩杀过来,抓住石城一万人,引以为威胁,迫使你回到太子府去?”

聂向晚垂头道:“叔叔说的我早已考虑过,一切听叔叔的安排。”

谢飞拍了拍她的头离去。

聂向晚戴好皮帽,拢好皮坎肩,请出了盖行远随行一趟。两人冒雪走到山脊木屋前,敲了敲门。屋内亮着一盏灯,可见谢照还未睡下。

得到应允之后,聂向晚请盖行远先进屋,站在石阶前抖了抖雪花。

床榻上坐着披发除甲的谢照,映灯影,容颜生动如昔。盖行远施礼,与他寒暄几句,随后静了下来,看着聂向晚。

聂向晚会意,开口说道:“二十年前,北理发生了一场宫乱,谢郎当时已有七八岁,不知是否还有印象?”

谢照转脸看向聂向晚,眉眼温和,却没有说话。

提及往事,聂向晚担忧谢照生起失怙愁心,说得有些艰难:“我猜谢郎应该记得那年的事。皇后怀忿毒杀其他嫔妃的子嗣……谢郎的母亲,也就是独得皇帝宠爱的陈妃娘娘,护住谢郎逃出宫,随后被皇后……杖毙……据闻谢郎由此流落民间,辗转来到石城……如果现在有个机会能让谢郎报仇……谢郎会回去么?”

谢照淡然道:“去哪里?”

“皇廷。”

“你也去么?”

聂向晚一怔,道:“因盖将军等人不易掩藏南翎身份,由我这个聂家的女儿出面,或许要容易些。”

谢照应道:“那便随你去一趟吧。”

聂向晚抬袖轻压胸口,依照北理国礼节行了一礼,从容离别。身后谢照在问:“小童昨日入我屋来,是否翻过我的书册?”她马上否认,抬脚走了出去,并不慌张。

因为离开谢照的木屋时,她已经整饬出了一切如故的痕迹,无需担心什么。

天明雪停,湖面又结了一层冰。

盖行远请来婶娘将聂向晚装扮一番,目送几人出城。聂向晚穿着貂裘短衣,戴上流苏软毡帽,雪颜如新,周身极为富丽。聂无忧早起路过她的门前,还没看出她是谁,走出几步,才回头笑了笑,道:“麻雀飞上天了。”

聂向晚驾起大雪车,带着盖飞、阿吟、阿驻三人滑向东方,到了冰窟后,她责令三人裹上白熊皮,再拉出白熊王,驯服它,让它乖乖地套上车皮,一步步朝着伊水河走去。

☆、103再见

伊水河畔,金漆龙舟破冰待发,翠华羽扇与仪仗旗帜如列,迎风轻响。

断发文身的仆祝惊奇大喊:“国师快看,灵熊又来了!”

身着礼服的国师蒙撒定睛一看,果然看到对首银雪冰原上缓缓走来三只白熊,口衔鼓乐,应声踏舞。一道清越的嗓音穿透霏霏雾霰,在悠然唱着:“采华皇皇兮,山川月明;九黎鼓乐兮,惟天承命。西驰灵兽兮,蒙恩撒泽;福祉昌延兮,由君申令。”

蒙撒听懂了巫词中的恭贺之意,眯起眼看着前方。来人御熊为乐,暗示承受了他的恩泽前来拜服,声称延绵万世的福祉,也是听从了他的号令。他很好奇,谁胆敢公然唱祝,尊崇出他的地位,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领起福祉之命。

茫茫冰原之上,叮咚响着象鼓乐音,一头巨山般的大熊,从雪雾中滑行而出,腰身上牢牢套住一辆青盖金丝结的皮车,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衣装富贵的聂向晚站在车上向龙舟行礼,雪白狐裘映着眼里的笑意,令她十分温文可亲。“小童仰慕国师名义,前来拜服,国师勿惊,灵熊不会伤人。”说罢,她将革皮木箱缚在熊背上安置的鞍座里,取下皮套,扬鞭轻轻一甩。

侍卫欲放箭射杀逐步走近的白熊,蒙撒扬手制止,眼里越发闪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聂向晚尾随在熊王之后,挥动雪鞭,向空中一甩,鞭梢尾端的熊食水珠便洒在冰块上,一路引得熊王前行。到达河岸时,她运力一震,将食水肉末洒得更远,熊王果然浮水过去,抵在了龙舟女墙之旁,不断嗅着木板。

聂向晚暗笑道:“好大白,不亏姐姐与你角力三天,果真不败姐姐的场面。”脸上笑得更加朗然,道:“这是小童供奉的斋礼,聊表心意,以慰国师辛劳。”

蒙撒哼了声,侍卫用长戟挑开木箱锁扣,顿时一片祥瑞宝气倾泻出来,压住了皇廷威仪。大颗珠玉在前,成串玛瑙链与夜明珠堆砌在一起,蒙撒随便掂了掂,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上来说话吧。”他的声音也柔和了起来。

侍卫放下小船,载着聂向晚上了龙舟暖阁。聂向晚问安,逡巡左右侍从,蒙撒会意,屏退众人,拖长声音问:“小童姑娘到底是何来意?”

聂向晚忙俯首恭顺道:“国师唤我小童即可,不敢烦劳国师称一声姑娘。”

聂向晚始终表现得恭恭敬敬,脚底又未露出丝毫逈劲功力,让蒙撒很是放心地哼了哼。“说吧,找本国师什么事?”

聂向晚微微垂眼示意,道:“小童家族衰败,无处可寄身,特地投奔国师而来,恭求国师慈眄。”

蒙撒推辞:“我哪有什么能耐慈眄你们。”

聂向晚低头:“素闻国师忧劳理教,可呼风唤雨,深得皇后娘娘宠信,国师推说无能,实令小童惶恐。小童曾游学于外,远在千里亦听过国师威名,是以学成归国之后,即刻奉迎而来,愿为国师效犬马之劳。”

蒙撒捞起蒲桌上的镶玉银锡壶,对着细长壶嘴泅了一口葡萄酒,眯眼看着聂向晚,不说话。

刚才半真半假的一番话后,聂向晚知道他已心动,继续发力游说:“小童知道国师尚在犹疑,以为小童空口白话,算不得真。如果小童侍奉国师取得荣华,不知国师能否放心接纳我族之人?”

“哦?”蒙撒清淡说道,“还有什么荣华是本国师没见到的?”

聂向晚恭声道:“国师府邸富贵,却难保长青不衰。国师深受宠爱,却未得封侯之赏。据我朝历法规定,只有皇亲国戚和功臣元勋才能获享食邑,因此国师即便是还受恩宠,子孙后代也不能延享福荫,想必国师听闻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道理,皇后娘娘正值千秋盛时,自然会宠信国师,然而小童担忧,待皇后娘娘与国师百年之后,蒙家子孙该托身何处?是不是也像小童一样,奔波在外,到处寻求一方庇护?”

蒙撒放下了银锡壶,敲着座椅扶手,慢慢斟酌着言辞。聂向晚见状便沉默下来。许久,蒙撒才抬头说了句:“本国师也想替子孙谋求后世福泽,只是皇后娘娘一直没有委派重任下来,本国师就不能立功讨赏——”

聂向晚旁耐心劝导半天,终于等到了这关键的一句,忙说道:“眼下有个好机会来了,国师可要抓紧。”

蒙撒搔了搔额角:“哦?”又甩袖点点身旁的凳子道:“你坐下说说,本国师推看能否行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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