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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156)

“果然是百花谷出来的绣娘,知道佛盏花的故事呢。”金丝藻绣的裙裾如潮水层层在花双蝶眼前铺开,随着谢颜走动的身形,她的声音也忽高忽低了起来,“每一朵佛盏花的下面,一定埋着一个冤魂。花儿越是开得白,越是高贵。可惜的是,无论它怎么高贵怎么美,只能活在缝隙里。”

花苑内静寂无声,新翻的土坑冒出一两颗草种,虫子拍翅奋力飞走。花双蝶在死寂中扭头看见一人大小的尸坑,面色不禁骇然。“为什么这样对我?你胆敢……随意抹杀使者的性命?”她抖动着嗓音,说得不成调子。

谢颜呵呵笑道:“母后对卓公子上了心,打算让他来得去不得,所以特意唤我将你们一众人处理干净。”

花双蝶咬唇出血,迫使自己清醒:“我不信,我不信……殿下提点五十万骑兵堵在边境,送我们出城……我不信皇后不顾及殿下的颜面……”

谢颜轻笑:“殿下怎么可能知道宫里的这些小事儿呢?他忙着布兵遣将,哪有空闲将你们放在心上?”

花双蝶忍泪不从,谢颜抬起她的下颌,用尖利指甲划伤了她的脸,长笑不已。“你可能没有想过,会落得今天这样惨吧?当初谢开言将我寻来,委派我随身侍奉公子,你倒是好,明着暗着将我支开,任我流落在教坊中,受尽其他乐师的欺负。我天天盼着能出人头地,机会终于来了,贾总管提调我进了太子府……可是我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是将我送到北理,做了和亲的皇子妃。你以为这种受人左右仰人鼻息的滋味很好受吗?看那大皇子,至今没有碰过我一根手指头,在这冷冰冰的后宫,没人关心我,没人可怜我,就连母后,待我也越来越严苛……”

花双蝶看见谢颜过于狰狞的笑容,轻颤个不停。谢颜突然一敛笑容,冷冷说道:“剪断她的手指做花肥,佛盏花长得太单薄了,需要点人血。”

花双蝶尖声惊叫。

石子路深处及时响起一道声音:“娘娘,花总管伤不得!”

听见熟悉的声音,背向而立的谢颜恨恨说道:“贱婢敢管我的事?是找死吧?”

聂向晚提着裙角小碎步跑过来,站在谢颜身后气喘吁吁地说:“奴婢一心向着娘娘,阻止娘娘动手也是为了娘娘好。”

谢颜侧过身,冷冷道:“你以为你是谁?给我跪下说话!”

聂向晚低头看看花容失色的花双蝶,暗地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在了石子尖上,惶急道:“请娘娘听奴婢一言!”

谢颜看看聂向晚急切的脸,笑容越发开心:“区区一名贱籍奴婢也想在我面前说上话?刚才宴席上的旧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聂向晚跪在地上,双肩轻颤,不敢动。谢颜轻笑着,喝令:“剪掉她的小指!”

彪汉随从按住聂向晚,用花剪剪下了她的左手小指。聂向晚痛得低嘶一声,身子猛地抽搐起来,冷汗淋漓而下。残指被丢在佛盏花下,染上一点泥土,谢颜看了一眼,冷哼道:“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记住了么?”

聂向晚用右手紧紧捏住左手,堵住了血水流出。她顾不上擦去满头的汗,嘶声道:“请娘娘听奴婢一言……”

谢颜冷笑:“还没长记性?给我剪掉她的右手!”

聂向晚被随从按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沙。她发力说道:“华朝军队堵在边境,派使者进宫廷,便是先行打探皇后娘娘的意图!娘娘若是杀了花总管,堵塞了与华朝约合的机会,那便是置皇后娘娘于不利的地位!奴婢请娘娘三思啊!”

花双蝶流泪含恨道:“柳妃何必如此?我与柳妃又无深仇大恨,何苦拿着别人的性命做陪衬?若是不解气,冲着我来吧。”

聂向晚在草末沙土之上奋力抬头,冲着花双蝶摇了摇头,花双蝶看着她那双哀求的眼睛,一怔,果然不再说话了。

谢颜面带犹豫地站着。

聂向晚趁机说道:“皇后娘娘极为喜爱娘娘的调香手法,娘娘若是留下花总管,学得百花谷的一些隐秘技巧,必定能让皇后娘娘容颜焕发。这一举两得之事,娘娘为什么不听从?”

接到消息的李若水姗姗来迟,骑马闯进花苑,收拾了残局。她有意磨蹭一刻,本想借助谢颜的手段折磨下聂向晚,谁知赶来一看,聂向晚断指残发,滚落在土坑里,惨得不成人形。这种场景是她万万没有料想到的,她连忙惶急冲上,大发娇蛮火气,喝退了谢颜。

花双蝶鬓发散乱,失魂落魄般站在花丛之后,看着一众人离去。来日应对主君的密令时,她感念聂向晚的救援,思索极久,回道:聂向晚柔弱可欺,毫无太子妃风骨,恳求殿下网开一面,收回成令。

她知道卓王孙随行出使的目的之一,只因动身之前,主君曾明令过,如果聂向晚与谢开言无任何干系,那便是蒙撒的亲信,卓王孙可将其先行斩杀掉,断绝蒙撒的依靠。

至于卓王孙出使的其他目的,似乎是与军机之事有关,她不敢打听,也不敢知道,就这样安分地来到北理宫廷,遭受了一次次的变故。

聂向晚得空休整一日,包扎残手,嘱托亲近几人,不可将消息透露给谢照。谢照留在蒙撒别院里,忙于祭礼,近一旬没见到聂向晚归宿,问及下落,才得知她已搬入特使随驾小院。

谢照询问前来交换消息的聂无忧:“小童为什么要这样做?”

聂无忧苦笑:“是我害的。”

随后,他细细解释了缘由。十日前谢飞传书,劝他狙杀卓王孙,他动了心思,唤李若水陪着皇后闲聊,有意提起卓王孙的才艺名声。皇后果然奇心大发,多次宴请卓王孙,挽留他长驻北理。卓王孙初是万般推辞,后又坚决不应,引得皇后大怒。他抓紧时机进言,提醒皇后可将卓王孙囚禁起来,皇后从其计。

“可是小童提点蒙撒,国师地位将要不保。蒙撒听后闯到朱明院,干涉皇后私扣特使一事。”聂无忧淡淡苦笑,叹气道,“皇后还需依仗蒙撒,不得不退一步,放了卓王孙。恰逢这时,花双蝶又来讨要小童做随从,小童顺她意搬去隔壁,大概是想暗地守住这两人。”

谢照问道:“花总管和小童没任何交往,为什么单独讨要她?”

聂无忧暗自心惊,面上却笑道:“大概是见小童伶俐……”

谢照站在孤月之下,一身白衣雪亮,声音也是冷冰冰的。“说实话。”

聂无忧想了想,叹口气,当即说出聂向晚被断手指的往事。谢照突然冷脸朝外走去,聂无忧早有提防,发力拉住谢照,用事理大义劝服他,也等到了他的一句话:“我一定要亲手摧毁掉这北理宫廷。”

当晚,谢照便出行一次,去了宫人常常流连的翠怡坊,收买了一名婢女。

五日后,宫廷生奇变。

皇子宠姬小卿突然暴毙,经验查,生前敷用的胭脂花粉有毒。皇子彻查商秋院,贴身婢女回报,小卿所用的花粉正是由谢颜发放。谢颜跪在朱明院外,请求萧皇后主持公道。李若水临场闯入,在一旁列数谢颜种种对待花双蝶不公之处,萧皇后听得头痛,当即下令收押谢颜。

在场之人突然明白,万千的辩解及理由都抵不过小公主斩钉截铁的一句:“今日皇嫂用胭脂害小卿,胆子已经不小了。来日若是再生异心毒害母后,谁又能防得住?”

谢颜百口莫辩,不住哭泣。

萧皇后突然想到闹鬼那一夜,也是与谢颜脱不了干系,心底不由得恨了起来,下令道:“绞杀。”

深秋瑟瑟冷风吹拂到了安置特使的商秋别院内。蒙撒前往东海监察海堤防护事宜,并为即将到来的秋斋祭礼做准备。临行前,他放心不过萧皇后的宫闱,力邀卓王孙同行。卓王孙应允提议,乘坐金漆龙舟,一起去了东海。

再过几日,聂向晚当值完毕,从朱明院退下来,径直回到自己的偏房休息。扇形小窗外突然响起一些碎语,她也见怪不怪,继续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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