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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214)

谢开言仍不语,面色始终木然。

谢飞又道:“我知道你不大甘愿回到太子府中,但你现在身份干系十分重大,稍稍踏错一步,便会引得太子动怒发兵。太子向来目空一切,言出必行,大概也只有你才能稳住他,劝得进一些合适的国策建议。”

谢开言回道:“我不愿受他的条文法理束缚,我想接娘亲回到乌衣台。”

谢飞沉声道:“那也必须是在两国和平不起干戈的大局下,才能满足你私心里的愿望!”

他并非是故意这样强压着她,只是他太了解她的心结不易解除。比起她以死谢罪全族亡灵的结果,他宁愿推着她一步步走进太子府,至少在他死后,她能衣食无忧,能规劝太子行善事,造福两国子民。

谢开言无奈应道:“好罢。”她慢慢走向王府那条路。

谢飞又牵回她的马缰,吩咐道:“听我的话,先去太子府,至少要让太子看得出,你是以他为重。”

东街太子府之前的商道,风车哨子、火炉铜笛声此起彼伏。谢开言见人多,下马穿行街道。走上玉石街后,四周境况就落得安静起来,远远可见一座巍峨府城屹立于前,用金漆朱红大门勃发出威严气象。

大门紧闭,不留一人。

谢开言牵马转到西侧,门户依然未开。她想了想谢飞叔叔的督促,又不便离去,只得再转到第三处偏门。两名华衣值守侍从一看到她的面相,双双吃了一惊,过后瞥到一旁白马的徽志额饰,他们猛然清醒过来,施礼道:“见过太子妃,快请。”

谢开言看明白了,太子府的人并不知道她仍活着的消息,或许,叶沉渊并未传回任何飞信,告诉府里她将回来的事情……她寻思着,是不是来错了?

一道颐指气使的女声从后方传来:“给我关上所有大门,都退到阁子里去。”

两名侍从正迟疑不定,盛装打扮的阎薇已经转出了身形,拖着明丽的裙幅,徐徐走上台阶。她招招手,从阎家跟随来的亲信们忙冲上前砰地一声关闭两扇门户,将谢开言阻隔在外。

侍从惊惶道:“娘娘千万使不得,她,她可是太子妃啊!”

阎薇冷笑:“太子妃又怎么了,只要是做了华朝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我又不曾杀了她,只是要她认个错而已!”

尽管阎薇把持太子府后宫已久,在禁内也有一些势力,那两名侍从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他们想扑过去抢开门,阎家亲信一拥而上,将他们反绑着拖走了。

“姐姐你听到了么?薇妹可不曾有意为难你,只要你认个错,在我阎家万数忠骨坟前烧炷高香,我就好好给你打开这扇门,接你进来。”

阎薇慢悠悠地说着,自然不知墙外的谢开言拉着马已经走开了。白马极通人性,认得熟悉的门户,低头咬住谢开言的肩衣,不肯再动一步。谢开言无奈,只得转身站着,隔墙听着阎薇继续呼喝。

阎薇听见外面响起的马鼻声,知道谢开言仍在墙后,说得愈发冰冷。“如果我是你,索性不用回来了,身份不尴不尬的,让殿下好生为难,在朝臣面前丢尽了脸。可笑的是,殿下为你神伤几月,你还活得好好的,偏生跑到北理去,当起了华朝公敌,在边境杀我阎家整支军队。你手上染了血,心里也没个廉耻么?还敢堂堂正正走回来,出现在我面前?”

谢开言一声不吭地生受着阎薇的讥讽,根本不作反驳。

阎薇冷笑连连:“莫要怪我教训你,权当我为殿下出一口气。再说了,我本来就是后宫之主,你想回来,还需听从我的管教。”

她拍拍手,招呼亲信搬来座椅,理好裙幅,一派闲适地坐定。

墙外谢开言说道:“阎良娣说完了么?”

阎薇抬手掀开杯盏,浅饮一口润喉的花果茶,淡淡道:“还没完呢,你给我仔细听着。”

谢开言回道:“立场不同,多说无益。”

阎薇讥笑:“既然姐姐始终要站在殿下的对立面,没把自己当做华朝人,那就不用回这个太子府啊。”

“我自然不用回来,只是这匹骅龙,如此名贵,却是万万耽搁不得。”

谢开言话音刚落地,墙外便传来白马的嘶鸣声。阎薇抬头朝外望,只见一道雪亮的影子从天而降,径直越过高墙,向她飞扑而来!

阎薇尖叫,被白马撞倒在地,立时晕迷过去。亲信们急忙围过来救治,来不及打开门替主子色厉内荏叫上几声,玉石街上已经没了任何人影。

谢开言转到太子府正门前,红柱后露出半张如花颜面,与她一样生着相似的眉眼。

谢开言看向王潼湲:“王小姐没被阎良娣欺负够么?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王潼湲红着眼眶:“姐姐……”

“不敢当。”

王潼湲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姐姐当真不回么?那我往后的日子可就难捱了。”

谢开言递过手帕,淡淡道:“不去娘亲身边侍奉汤药,倒是想着在太子府过轻松日子。”

王潼湲咬唇:“殿下不放我走嘛,说是要指配婚事给属官。”

谢开言不再听她辩解,转身走开。

王潼湲忍不住稍稍大声喊道:“姐姐千万不要着了阎良娣的道儿!殿下本来把阎良娣赶回了阎家,令她列出所亡家军的名录,等着以后上报给朝廷,没说过要接她回来。她是自己跑回来的,还特意在这两天支开了花总管,带着一批随从耀武扬威,也不知个羞耻……”

谢开言径直远去,急得王潼湲跺脚。

暮色中,谢飞驾车前往南方,花白头发迎风飞扬,十分显眼。谢开言不费多大力就追上了他,与他一起并肩而行。

谢飞奇道:“怎么不听叔叔的话?又跟过来做什么?”

谢开言转述一遍太子府侧门前发生的事由。

谢飞叹气:“太子怎会生得这样糊涂,任由一个妃子把持了大权,挑着你争斗?”

谢开言不辩解。

谢飞生气一事,责问:“那女人在为难你时,你也是这样一句话不说么?我是怎么教你的?对待敌人怎能手软?必要时一定给他致命一刀!”

谢开言冷淡道:“不用动刀,阎良娣必死,我何必脏了手。”

谢飞追问缘故。

谢开言不再隐瞒,释疑道:“阎良娣派人私下截住了殿下传回的飞信,没人知道我在这几日会回到汴陵,只她知道。她掌了后宫大权,像平日那样操持一切,府里的人自然也不会生疑。她将我撵走倒不是什么大罪,只是殿下容不得她作弄的手段,势必借机铲除阎家最后一点势力。到那时,别说是她,连她的父亲及宗亲,恐怕都逃不过制裁。”

谢飞默然半晌,嗟叹:“太子府里多是非……”

“那么叔叔不要催我回府里去。”

谢飞整容说道:“你的身份干系不比旁人,太子惦着你,不惜动用政令要你回去,那就是表明你的重要性。”

谢开言不应声。

谢飞没有迫得很紧,舒缓了口气说道:“罢了,随我回一趟乌衣台吧,随后再说你的去留。”此后他便瞒住谢开言,提笔写了一封令他内心苦痛却又无奈接受现状的密信,通过情报栈投递给正在远方处置国事的叶沉渊,将谢开言托付给了他。

经过连番赶路,青幔马车载着两人回到原南翎故地。残阳晚照,街巷荒败,离披萋萋白华霜草。原先做工造船的七千南翎遗民尽数迁往华西,在华朝土地上生根落户,已融入当地子民中。偌大的乌衣台在暮色风声中便落得冷清了些。

谢开言告诉谢飞,娘亲早在十多日前先一步回到故居中,并遣退了一众从王府跟随过来的奴仆。她在王府外打探到这些消息,没有惊动任何一人,径直出汴陵追上了谢飞,与他一起回到乌衣台。

乌衣台下草木凋零,浓似墨的夜色里亮起一盏孤灯,指引两人来到陋巷民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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