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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72)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底下还有一千精利兵士。谢开言在墙头射杀两名华朝将领,使军队失去指挥,眼见他们急切攻城,她心底一狠,闪身掠到阙台旁,紧扣住卓王孙的手腕,将他拉到了垛口前。

卓王孙依然没有动弹,眉眼皆冷漠。

谢开言猜测,既然城头发生动乱,特使都能没动作,那就是表明他真的动不了。

然而这种猜测并没有时间去鉴证是否正确,因为民众的撤退近在尾声,她必须抓紧每一刻。

谢开言抛下弓箭,从袖罩中抽出了秋水,抵在卓王孙脖颈之旁,扬声道:“特使在此!再不停止攻城,他便是下一个受戮者!”

马队队长拉缰勒住马匹,转头对着左右骑兵说道:“墙头那个的确是卓公子,千万别误伤了他。”

华朝士兵的喧闹逐渐平息,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退到了马阵后。卓王孙的身份非同小可,又深受太子宠信,损伤了他,谁都承担不起责任。

谢开言伸手揽过卓王孙腰身,猛提口气,将他带到内城高台之上站定。她回头查看城内动静,发觉人流车马逐渐散入各个缺口,从镇子后门或者浅水沟渠撤了出去,心下安定不少。

盖大亲信解开被缚的镇民,放他们走出地窖。一些人跑到前城打探消息,了解外面局势后,又跑回家中紧闭住门窗,死守着不出来。马一紫站在内城下,不断安抚犹豫不决的住户,频频说道:“放心,放心,连城镇现在是华朝的地盘,他们不会乱来的。”

谢开言运功捕捉到了身后内城城门下的动静,暗叹一口气。强敌环伺,他们怎么能将性命寄托在华朝人的慈悲心上?

犹豫不决的那批人终于没有逃出去。

谢开言挟持卓王孙一刻,整个城头静寂无声,只留下风的响喝。

前方,华朝士兵稍稍骚动,骑兵纵马前进一尺。谢开言见状,突然提起秋水利刃,转手朝着卓王孙胸口刺去。

卓王孙不动,紧抿紫唇,硬生生接了这一记刺杀。

三寸长的锋刃扎进卓王孙左胸,稍稍拉出,薄如细缕的鲜血就流散下来,沾染了衣袍。没有内力相抵的情况下,这种刺杀不算是小伤。

谢开言喝道:“上前一步,我就刺出一剑!上前三步,我就杀了他!”

华朝骑兵勒住马蹄,眼里尚存迟疑,迟迟没有后退。

谢开言抬手又刺了一剑,卓王孙的唇色变得发白。

骑兵连忙后退,队长惶恐喊道:“切莫动手!我们退就是了!”

马一紫被惊慌失措的居民缠住了,没法上城来查看外面的动静。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僵持了一刻,城内不断有人消失,像是钻到地底去了。

谢开言分神看看卓王孙毫无血色的脸,点了他的穴位帮他止血。

始终不见动静的卓王孙突然开口说道:“好狠的心。”

谢开言急掠一丈远,反手执紧秋水,问道:“你没中毒?”她的头脑转得快,直接省略了第一个疑问,那就是,既然被封中了穴道,他是怎么做到开口说话的?

答案可能有两个:一是他提前闭气,护住了血液的周转,使她骈指点来之时,穴位受损力度减少;二是他内力深厚,能提前冲破穴位的凝滞,使自己解脱开来。

但,无论是哪一点,都可以表示他的内力没有流失,至少是没有完全流失。

卓王孙冷冷道:“我敢应付你的棋局,自然就有办法解毒。”

谢开言惊疑道:“公子既然没中毒,为什么要受制于我?”

卓王孙的脸色越来越冷。“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心狠到什么程度。”

谢开言冷冷说道:“看到了又如何?”说罢,她倾斜身子,没有任何征兆地从高墙上坠落出去。咚地一声传来回响,浑浊的河水卷了个浪花,随即奔向前方。

电光火石之间,谢开言栽倒、投河、覆没了身影,动作极为利落,令底下的华朝兵迟疑不定,还以为是高墙之上发生了变故。

卓王孙走到垛口处显露出身形,冰冷说道:“清城。”

他抬手点上肩胛,运力一刺,一粒碧绿通透的解毒珠从他喉中飞出,径直飞向滚滚河流。

马队队长抬眼看到一方染红的袍子,醒悟过来,高声喊道:“右侧骑兵队沿着河流追击刺客,一定要把她抓回来!”再一招手,带着所有士兵全线压进。

云梯架桥渡过护城河,刀斧手上位,爬进城头。不多久,正门被攻破,大量骑兵涌入,分成三路冲进古镇,肃清了整座城池。

先前不愿离去的民众高声哭叫,夺路而逃。但是他们怎么跑得过铁骑,才抢出几步,就被骑兵斩断了腰身。余下的人不敢再跑,畏畏缩缩抱成一团,不断偷看堵在最前面的马一紫。

马一紫面色惨白,对着前城疾呼,也不管声音是否传送得到。“卓公子!我们已经降于华朝,为何还要大开杀戒?”

卓王孙站在城墙之上,面对泣血秋阳一动不动。他的血已经干涸了,斑斓紫袍挂着一层寒霜。

队长呸地吐出一口痰,讥笑道:“就你这反反复复给人投降的孬种,还指望公子看重你,留你一条活路?”说完,手起刀落,直接削掉了马一紫的头颅。

余众惊呼喊叫,马辛哭声震野。

卓王孙抬起肃杀眸子,看着正前快步跑来的一抹人影,稍微驱散了一点眼里的寒意。

“停。”

风中传来一个字,及时唤住了骑兵的屠刀,解救了剩下的二十三口民众。

谢开言穿着滴水的衫子,如一抹轻烟疾奔回来,更不答话,径直掠过城头,起落两下,弹子般散落在马辛身前。

卓王孙徐步走下城墙。

马辛从父亲尸身上抬起头,看清了湿漉漉的背影,哽咽道:“你……你为什么……”

谢开言握紧秋水,指向正前一名骑兵咽喉,说道:“你哭得太大声了。”

叫她于心何忍?

本来她是可以遁水而逃,顺着水流的冲力永远离开这座城池,如果她愿意,甚至还可以漂浮在水面上,让水流带着回到延泽——那个最初她醒过来的地方。

但是,秋风在呼号,送来一片惨淡的哭声。耳力超绝的她强忍半刻,一咬牙,击掌于水面,将自己送到了河岸上,一路闪掠,赶回了连城镇。

骑兵策马而立,紧紧包围住民众圈子。

谢开言站在当前凝神对敌,神色并不慌乱。

骑兵团突然徐徐分开,让出了正中的道路。

一袭血袍的卓王孙走进来,正对满身雪白的谢开言,冷冷瞧着她,并不说话。

谢开言将秋水送入袖中放好,转过身,向两侧平伸手臂,露出了整片背后空门。她不回头,哑声说道:“公子如果放了他们,我愿意伏罪待诛。”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风中只剩下轻轻的抽泣声。

卓王孙说道:“你当我不敢杀你?”

谢开言扫视一遍面前一张张苍白而惊惶的脸,再不说话,闭上了眼睛。

卓王孙对一名骑兵冷冷说道:“去卓府取我剑来。”

骑兵速去速回,将一把洁白的剑鞘恭敬放在了卓王孙手中。

卓王孙抽出两锋雪白中间嫣红的长剑,走向了背向而立的谢开言。

古剑“蚀阳”散发着凛凛寒气,连城镇人低呼,齐齐退了几步。

谢开言垂手站立,不动。

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道苗条的身影,还没挤进人群中,她就惶急喊道:“公子万万使不得!她可是你的——你的——”

骑兵团又徐徐分开。

来的人正是玉容惨淡的花双蝶。等到穴位自行解开后,她打听到前城发生了什么事,马上一提裙角,发力跑了过来。

卓王孙站着没动,花双蝶挤到他身边,一软腿跪了下来。“公子,公子,念在谢姑娘还糊涂,不懂事的情分上,公子您就放过她吧。”她的手指攀援到一片衣襟,一拉,却抓到了一丝血色。这下,她更是惶恐,顾不上全城人惊异的眼光,连声说道:“谢姑娘……谢姑娘签了千两黄金的保人……对,就是这件事……公子您不能杀她……按照华朝律法,她当削罪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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