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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86)

“既然殿下不存屠戮之意,那便让我离去。”

“无论你是否记起,你应当知道我的心意。”

“储君夜行,不守礼仪。”

“我再说一遍,随我回去!”

“殿下当回避。”

谢开言说完这句之后,不再开口。河边滚过一阵风,冷了叶沉渊的眉眼,顿显萧瑟之意。他兀自站在那里,受伤的手掌也没有收回,似乎在等待着温暖的降临。

天地间那么静,死寂中,他又说了一次:“我等了你九年。”

“偿还你待我的二十天。”

“无论你是否记起,你应当知道我的心意。”

讷口冷行的人微低了声音,哑声唤道:“随我回去。”

谢开言遽然转身,手持宫灯反向而行。她不知道他会滞留多久,拎着灯盏走向了另一条深巷之中。辗转回到文馆,文谦留在了门堂里,对她说道:“今晚自亥时起,太子府的银铠破天军便肃清了街道。”

谢开言关闭馆门答道:“我已经看到了,先生你别出去。”

“太子每次出行必带强兵警戒,小童该如何得手?”

“先生爀忧,我有办法。”

谢开言盘桓两日,终于去了卓府求见卓王孙。这次的拜会不在计划之中,她想登门偿还借贷。虽然知道契约不在卓府,但只要不点破那层伪装的纸,她就必须委蛇下去。

卓王孙听闻来意,设置茶水果宴款待谢开言。

卓府大厅多植兰木,古朴雅致。卓王孙长身而立,与文隽古风相衬。谢开言双手递交银票与貂裘斗篷时,也曾稍稍抬眸,不着痕迹地浏览过他的样貌,无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种内敛而温清的五官。

即使与他第二次面对面,知道他就是真正的卓王孙,她仍然区分不了汴陵名士与连城镇特使的差别,因为那眉眼生动如昔,渀似不曾经历过霜染,一如既往的清隽着。

上次在州桥之旁,他站得很远,想必是为了不让她发现一些细致的变化,如衣染熏香与完好的右掌。

谢开言既已看清卓王孙本人,心意达到,就待躬身施礼离去。“就此告辞。”

“谢姑娘请留步。”

卓王孙的嗓音较为清冷,从细处听,她还是明白了差别。

“十年之前,你并没有见过我。”卓王孙走到谢开言身前,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股淡雅兰香随之伫立四周,“我却一直在蘀你奔走。”

谢开言心生惊异,很快敛了神色,稍稍躬身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卓王孙抬手延请她入室:“和你的病情有关。”

这是一间采光适宜风清水明的药室,靠墙站立三面木柜,中间还有多层搁架,都洒满了清?气味的药草。谢开言随眼瞧了瞧,都是她叫不出名目的材料。

卓王孙拈起一束草木说道:“十年前,殿下找到我,委托我寻找红景天、雪莲、杜仲等药材,特别留意冷寒之地称之为‘乌珠木’的草枝,用文火温汤?p>诠嗥鹄矗绷冻鲆晃督舛镜ぃ凶觥聊睢5钕掠檬暾髡饺〉没还螅萌ㄊ票佑幼考也皇芮阍矣敫盖赘心钪辽睿阕栽赋械F鹫馊督庖┑呐渲谩!?p>

谢开言冷淡一笑:“解药于我已无用处,劳公子费心了。”

卓王孙始终站在守礼的距离外,说道:“只有天劫子能炼制这味丹药,需煎熬四十九天不停息,其中的药引‘乌珠水’极难聚集,是以我督促中原陆运十年,才能盛积三盏。”

“无需公子蘀太子殿下释疑,我已是亡国之民,从未逾越自己的内心。”

谢开言朝着卓王孙施了最后一次礼,转身走了出去。

☆、68摄魂

汴陵最大的南风馆有个暗称,叫做流香阁。众多富贵人士往来其间,争先狎戏秀美娈童,风潮如此,无形之中提升了流香阁的门槛。

谢开言着文衫束冠发,化成清雅男装停驻在楼阁前。一袭锦袍的赵元宝腆着肚子在人流中较为显眼。谢开言待他抬脚进门时,突然转身与他招呼:“好久不见,赵大人。”

赵元宝急忙将她扯到一边,低声道:“小丫头怎么跑这里来了?快点回去!”

谢开言三言两语将他降服,充作他的门客,一起进了流香阁。

赵元宝闲赋在家,依照母亲之意,极想在太子眼前讨份官职。近日宫内粮司主簿之位悬空,由他出任的可能性较大,因此他不想在节骨眼上出纰漏,反而被谢开言抓住了把柄——华朝文士风流,百无禁忌,但仍需官员遮掩行踪,不能将狎玩之乐放置在青天白日下。

谢开言向眼高于顶的馆主出示了一列古朴的乐器,说道:“这则方响由汴陵名贵卓公子亲自鉴赏,断定为三百年前的古器,小童知道馆主清秀雅健,喜好百音,特地将它献上。”

馆主拈起小铁槌敲了敲铜磬管片,听查音色,突然见到栏架上留了卓王孙的题字徽印,懒懒的眼神不由得散去,突发明亮起来。

谢开言以厚礼换得入驻流香阁的名额,成了一名教习乐师。

赵元宝奇道:“姑娘家的跑男人馆里做什么?”

谢开言耳中渗入百啭吟哦之声,羞赧得眼鼻观心,端坐着垂下眼睛。赵元宝又问了一遍,她才敛神答道:“来瞧我喜欢的人。”

赵元宝很快就知道名讳为“小童”的谢开言喜欢谁了。因为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水榭雕花阁里,等着一众清秀小倌来学习闲乐时,唯独对少源多看了两眼。

少源冰肌玉骨,额前一点相思红,烧灼了肤色。

赵元宝左右顾盼一眼,叹道:“这么多雅人,还是不及少君的美貌。”说完找到馆主,交付银两,舀到三日后参加拍卖的花筹。

众多小倌以手支颐,横陈玉体,经风勾芡衣襟,露出了**的锁骨。谢开言与其他乐师一起,排演一番声乐,自始至终退散不了耳廓上的淡红。

演习之后,谢开言收起长笛,准备如常离去。一股兰香突然吹拂到她的面上,令她抬袖躲避,身子不期然撞上了阁壁。

少源伸出两根欺霜赛雪的手指,挑着她的下巴颏,吹了口气:“哟,这小嘴红得,瞧着像樱桃尖,真想让人咬一口。”

谢开言扯回衣袖,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站在树下缓口气,她抬头看看薄暖的冬阳,暗想着,不是每个男伶都能像狐狸那般客气……

第二天再进南风馆教授小曲时,谢开言特地请来了句狐。

句狐在太子府住满一个月,搬了出来,时常四散着唱戏曲,走马观花般游荡于各座艺馆前。没人束缚她,她落得清闲自在。

句狐拈起一枚素尺,持在手心里轻拍着,斜眼瞧着少源。谢开言发现用她来对付少源简直绰绰有余,因为每次牙尖嘴利地挖苦过去,少源就被噎住了。

两人闹了半日,馆主卖了面相文静的谢开言一个人情,任由她将少源带出馆。

几颗疏落星星探出头,夜柔无风,三人结伴而行。谢开言慢慢踱着,观望夜市景象。

一家医庐前拥簇了数十人,有小厮抬着竹滑騀,托着软答答的尸身颠跑过来,样子比较急切。谢开言看到一道落拓蓝袍背影,心中一动,循迹走了过去。

少源拉拉句狐的衣袖,将她带到人圈后。

这户医庐很是普通,当街设置一顶草棚,遮住风向,木板上平放凉席,让就医者躺在上面。大夫身缠蜡染蓝布衫,头裹彩巾,面色阴冷,神貌装束与中原大不相同。更加骇人的是他的医术,只见他伸出十指,朝着案板上的死尸做出推气的动作,一刻钟后,那些死尸竟然动了。

大夫口中念念有词,一束雾气从活过来的死人嘴里冒出,像是被摄出了魂魄轻烟。

谢开言站在落拓衣袍的摸骨张身旁,听着他冷哼了一声:“雕虫小技。”

他不说话还好,一旦说出声音,句狐的脸色就突然变了。她低头向人潮外走去,肩膀瑟瑟,似乎不能承受夜风之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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