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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饮一杯无(16)

谁会关心一个住在冷宫里的傻子呢?

就在宗弘玖露出歹毒笑容,仿佛已经预见这傻子身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美景时,手里刚刚挥出去的马鞭却忽然被人抓住了。

他愣了一瞬,这才发现不远处站了个侧对着他的白衣青年,鞭子尾端正被青年稳稳攥在手中。宗弘玖面色陡然阴沉,下意识去扯,发现鞭子竟跟纹丝不动一样,不禁勃然大怒。

“何方刺客,竟然敢阻拦本皇子?来人啊!给我把他拿下!”

护卫们领命冲上去拦,却见那白衣公子直接轻轻松松将马鞭从九皇子手中抽了出来,扯得宗弘玖一个趔趄。

下一秒,方才被抽走的马鞭如同惊雷般刺出,风驰电掣般在白衣公子掌心里绕了个圆,汇成一道炫目至极的残影,几位护卫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这样凌厉的力道抽得倒退几步,衣襟寸寸裂开。

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最骇人的,是白衣公子回头后,露出的半截面容。

刹那间,所有的内侍和护卫都仿佛被定住,面露愕然,膝盖发软,好些个都直接被吓得跪了下来。

宗弘玖刚刚站稳,见他们一个个没了动作,顿时暴跳如雷:“你们这群废物,不是让你们抓住这个刺客吗?待抓到他,本皇子定要把这贱民扒皮抽......!”

下一秒,九皇子终于看清楚了空地上那人的面容。

白衣公子长身玉立,墨发高束,有如林间明月,翡丽无暇。

这般姿态,除了战死沙场的三皇子,还能有谁?

宗弘玖张大了嘴,眼睛瞪圆,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到土里,瞳孔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恐惧:“你你你你你......鬼啊!!!”

宗弘玖亲眼看着三皇兄牌位奉入太庙,衣冠冢葬入帝陵。

别的不说,今年春社日节的时候,他可是规规矩矩在太庙磕过头的。

跪了一地的内侍战战兢兢,没一个敢抬头。

宗弘玖背后,一直一言不发的叶凌寒看到这幕,无动于衷的面容也露出惊愕。

惊愕过后,便是难言的恍惚和复杂。

宗洛当年结束质子生涯回国后,曾经如日中天卫国也逐渐走上了衰落,相反,大渊变法后则是一日比一日强盛。

为了避其锋芒,卫国只好将太子叶凌寒作为交换,送至大渊为质。

事实上,叶凌寒只是卫国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他母后出身卫国虞家,就是虞北洲的那个虞家。母族势力强大,三岁便被封为太子,本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卫国国君。

然而虞北洲从鬼谷出师后,转头就把虞家给灭了。

他做的很聪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天下人只以为虞家是招惹了卫国权贵才会如此,真正的幕后黑手反倒干干净净。

虞家灭亡后,叶凌寒失去了最大的倚仗。碰巧又逢大渊出兵,于是卫国那些心怀叵测,背后站着不同皇子的朝臣联合上书,把身为太子的叶凌寒送到大渊为质。

在大渊这么多年,卫国都没有要接回叶凌寒的打算。一是不敢与如今的大渊相抗衡,二也是代表着叶凌寒早就远离卫国权力中心,成了一颗弃子,近些年传来消息,据说太子也要重立了。

从好端端的太子沦落为屈辱的阶下囚,任是谁也无法平静接受其中落差。

叶凌寒恨卫国的尔虞我诈,恨大渊的虎狼之师,残暴不仁,更恨大渊胁迫他的表兄虞北洲做事。他虽然身处敌营,但也像条暂且雌伏在地上的毒蛇,默默积攒着毒液,等着一击制敌时猛然而起,发动致命攻击。

在大渊这些人里,叶凌寒最恨的就是三皇子和九皇子。

若不是大渊三皇子多年在卫国为质,大渊也不会点名道姓要卫国送来皇太子。再加上虞家的覆灭一看就是有人设计,论及罪魁祸首,难免和当时尚在卫国的宗洛脱不了干系。在这种情况下,叶凌寒很难给宗洛什么好脸色看。

等到去年三皇子战死沙场后,叶凌寒在宫中被宗弘玖当成狗一样撵到地上,听内侍扯着嗓子嘲笑他没了三皇子庇护便如同丧家之犬后才恍然惊觉。

——原来这位自己仇恨的人,竟一直默默在背后照拂他。

当初宗洛看叶凌寒可怜,再加上自己也有同样为质的经历,虽然表面不说,私底下却是吩咐了宫里下人多加照拂。

等三皇子战死的消息传回来,见卫国质子失去了庇护,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侍卫们一下子翻脸不认人,恨不得把叶凌寒踩到土里。

也正因如此,叶凌寒如今对于宗洛的感情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内心恨意难平;另一方面,宗洛却是他从小到大,唯一一个默默对他好,却又不索取任何回报的人。

就连他的表兄虞北洲,在大渊时常年领兵作战,遇见了为了避嫌,也是从未私下照拂过他的。

最重要的是,叶凌寒一直以为宗洛那“文韬武略,清风朗月,君子之风”都是为了夺嫡装出来的。

没想到他竟然真在函谷关战死,也是真的兼爱众生。

然而宗洛没有多看他一眼。

或者说,如今眼缚白绫的他谁也没有看,而是弯腰去扶坐在原地傻笑的宗瑞辰,转头离去,周围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竟是无人胆敢上前阻拦。

“等等......九殿下!”

跪在地上的内侍斗着胆子抬头看了眼,猛然察觉到不对,连声提醒九皇子。

宗弘玖吓得够呛,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哪敢去看。

过了好一会抬头,那袭白衣早已神影无踪,只记得方才惊鸿一瞥。

宗弘玖两股战战,神色惊惶:“小福子,你说,该不会真是鬼吧......”

“殿下,您吉人天相,怎么可能招惹鬼怪?”

内侍也擦了把冷汗:“方才奴才也是吓住了,如今细想却是不对。”

“您想啊,三殿下没死,怎么可能会不回宫里?”

他压低声音道:“再说了,若真是三殿下,为何要把眼睛蒙上?这眼镜布一蒙,是人是鬼谁知道,乌鸡都能说成凤凰,还不知道是谁呢。”

宗弘玖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到大没见过三皇子几面,要不是去年国葬太过隆重浩大,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位皇兄。

宗弘玖从来没听父皇提到过三皇兄。

其他皇兄或多或少会说几句,只有三皇子,渊帝几乎不会公开谈论。

他之前听下人们嘴碎,说盛大国葬未必是渊帝有多宠爱三皇子,只不过三皇子为国捐躯,肯定得拿个态度出来。

也是了,谁家皇帝会把自己最看重,最宠爱的储君放到战场上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听内侍这么提醒,宗弘玖也回过神来。

刚才那个白衣人虽然面容气质同大渊故去的三皇子酷似,但双眼到底缠着布,是不是同一个人还不好说。

再说了,如果三皇子活着,根本不可能等到现在才出现。

这么想,宗弘玖一下子硬气起来,勃然大怒:“好啊!不仅坏了本皇子好事,敢情还是个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