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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梨花开满天涯(193)

因为有了这道安排,周幼棠回国的进程加快了许多。回来没待两天,见过父亲后,就直接来了辽城。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平和,甚至是带着喜悦的。一来是因为他向来视辽城为自己的第二故乡,久别重归后,自然无限感慨。二来,自然是因为很快就能见到孟宪。可以说,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情还算不错的。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种心情很快就变了。

跟孟宪没有关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他自己的心魔。看见不好的地方,听说她过的苦,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来了这里;看见有异性想跟她亲近,对她有意思,会觉得都是因为她离开了自己身边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哪怕是孟宪本人,她对他好,对他笑,他都会觉得遗憾:如果她不曾来这里,这样的美好,他就可以一直得见。周幼棠原以为自己也已经释怀,没有想到的是,他比自己想象中更介意这件事,甚至到了有些魔怔的地步。

就像发小张正方疑惑的那样,为什么越好他越躁。他答,就是因为太好了。就是因为太好,所以才格外在意曾经的错失。明明这一切都不用发生,明明谁也不用来这里。当他将丢失的东西一点点找回,找回的越多,看到自己曾拥有的越多,越不能对这段时间释怀。说魔怔都是客气,他几乎是走火入魔了。所以当晚见着那么一幕,一触即燃。

明明不想叫她过来了,没忍住。明明不想当面说这件事,没忍住。接二连三的没忍住,导致的结果就是争吵爆发。眼见着孟宪甩门离去,他是想跟上去的,但这次忍住了。那时的他看似冷静,其实情绪早已失控,跟过去的初心是好的,但他已经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把事情办砸。于是只好忍着,坐在这里。

此刻一夜过去,虽然没有睡着,但周幼棠却恍若一场大梦初醒。他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不就是要接她回去么?目的地就在前方,但他却绕了这么久的路,最后还走偏了。成年之后,他何曾再做过这么蠢的事?张正方说自己栽了。他想确实,自己确实是栽了,恐怕还栽的不轻。

好在,现在往回走还时犹未晚。周幼棠又长出一口气,站了起来。而就在这时,身旁被孟宪修好的电话,铃声大作。

*

既然杨红清发了话,孟宪就彻底交卸了身上的工作,成了一个闲散自由人。

在纪律严明,起立坐行都有具体规定的部队,想做一个自由人也不容易。方才杨红清问她有什么想做的事,孟宪想了很久才想出来,有,她想去趟后山。

今天是周六,除了安排有值班的人,其他人都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时间。杨红清得知她要去后山的时候问过她要不要陪,孟宪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来。

吃过早饭,收拾完内务,换上一件厚重的棉衣,孟宪就出门了。一步一步,逆着冷风往上走。

这条路孟宪并不陌生,因为值班室就建在后山上,从值班室到连队,她每天几乎必有一个来回。然而她今天不是去值班室的,而是要更往上,走到山顶。

从孟宪来到701团,这座团部大院背靠的山头就被人称作后山了,实际上当地人给它起过一个名字,叫神女山。中国之大,被冠以“神女”二字的山河湖泊何其多,这座不够挺拔的山峰实在当不得其中的翘楚,然而当地人还是赋予了她好美的寓意。白云镇因为自身资源匮乏难以发展经济,许多本地人从80年代开始就陆陆续续外出打工了,为保旅途平顺,许多人离开前都会来这里拜一拜,祈求好运。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个习惯,每当有事要出远门,尤其是外出打工的,都会在临行前来山上走一遭。身为军人,自然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但却是可以有美好期望的。所以每年到了退伍季的时候,都会相约一起来到这里,合影留念,向神女山告别。

孟宪走了一会儿,在值班室稍事休息片刻,才继续往上爬。说起来,这还是她来到701以后头一回去往后山山顶,没有想到的是路居然如此难走。再加上风大,很容易就喘不上气,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眼瞧着距离山顶就剩下不到一公里了,孟宪又感到呼吸困难,不得不停下来。而就在她平复呼吸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迅速回头,果然看见一个人跟在她的身后,步伐从容地向这边走来。一抬头,是周幼棠。

孟宪看见他就愣了,不知道他怎么会跟来。有心想问,但一想到昨晚才跟他吵完架,就硬憋着没有理他。

周幼棠接完电话,简单吃过早饭后,就去通信连找孟宪了。从班长杨红清处得知她来了后山,便紧赶慢赶地跟上来了。此刻见她站在那里不说话,就知道她还在生气。被风吹的微眯了下眼睛,他加快步伐向她走了过去。

“风这么大,怎么跑这儿来了?”

说这话的他,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全然不见昨晚那副模样。孟宪心里觉得奇怪,但知道自己不能吃他这套,她就不信他都跟过来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显然是明知故问。在心里哼了一声,孟宪侧过头,没有理他。

周幼棠见状,就知道这回她气大了。他要是不老实点儿,怕是行不通了。眼底隐约有笑意,他说:“天冷,我陪你上去。”等了几秒,见孟宪依旧不吭声,他又说,“昨晚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对你。现在,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孟宪。”

这回孟宪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印象中这是他第二次跟她说对不起,第一回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因为当着舒俏的面儿说的那句“小女兵”而向她道歉;第二回,就是现在了。每次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显得多落下风,但依旧有着不常见的正经和深沉,倒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孟宪缓过劲来,扭过头继续往前走。周幼棠在原地停留了几秒,嘴角轻牵,跟了上去。

因为有周幼棠跟在身后,最后这段路程,反倒是孟宪走的最快的一段。不久,就到达了山顶。从这里望下去,风景没有想象中的美,已经入了冬,到处都是枯枝败叶,被风卷起,凋零肃杀。若是秋天还好一些,叶子金黄,铺满山间小路,倒也别有一番意境。然而此时此刻看去,只是灰扑扑的,连带着山下的丰齐县城都是一片灰迹,看上去好不萧瑟。

不得不说,孟宪心中是有几分失落的。这样的景象,是万万给不了她告别该有的仪式感的,甚至连一起豪情都升腾不起。然而这样的景象看久了,却让人内心感到平静,倒也不失为一种收获。孟宪打起精神,往前走了两步。身后随即有脚步声响起,孟宪一顿,回头说:“你别跟上来。”

这还是她今天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周幼棠从善如流地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孟宪见他真停下了,有些诧异。但只是一瞬间,紧接着就没再理他,回过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已经快要走到边缘,孟宪停下脚步,俯瞰着下面的小县城,几秒后,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