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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01)

长这么大以来,孟宪还没去过比燕城更靠北的地方,到了辽城之后,着实也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后来验兵在即,孟新凯就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家,正好有个老乡要往燕城来,可以带她一路。孟宪当时过惯了自由日子,对即将到来的部队生活着实抵触,就跟父亲商量能不能不当兵。这个问题在家的时候父女已经吵过无数次了,孟新凯仍当她跟以前一样,就是撒撒娇而已,没有特别当回事。而孟宪却是真的伤了心,见父亲实在不答应,一气之下给老姑留了封信,离家出走了。

当时她的想法是就这样出去躲几天,能熬过征兵这段时间就好了。然而外面的世界到底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别说出去流浪了,没有车,她连老姑家所在的县城都走不出去。天空飘着雪,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看着昏黄的天,只觉得能走到天荒地老。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快走到天黑的时候,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从远处开了过来,见她走的跌跌撞撞,停下来问她要去哪儿。当时孟宪直觉不想与任何可能跟部队挂钩的人说话,但一路走来只有这一辆车停了下来,而她又累的实在走不动了。思忖过后,她报上了县城名,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军人笑着让她上车。

虽然不想当兵,但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孟宪对军人却是有着百分百的信任,也没有多犹豫就上了车。一路上跟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一会儿看见前头灯光闪烁,就知道县城快到了。那时走了一天路的她已是倦极,实在忍不住了,就想着睡个五分钟。当时她的心情是无比放松的,因为在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逃离这个地方了,逃离部队。殊不知,她这一睡,再睁眼已经是两天后了,老姑正趴在她身边抹泪,嘴里念叨着“醒了醒了终于醒了”。当时孟宪头疼欲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自己明明只睡了五分钟,为什么醒来会看到老姑。后来等她好了一些之后,老姑才告诉她真相,原来她发高烧晕过去了,那两名军人将她送到医院后,通过她的身份证和手提包上的部队番号联系上了她的父亲孟新凯,孟新凯立刻打电话给在家里疯找孟宪的老姑一家。老姑立马赶往医院,等他们到了之后,那两个军人才走。

听完事情的经过后,孟宪沉默了好久,忽然笑了。她想,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她注定逃不了,注定只能回燕城。于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抗拒当兵这件事了,跟随后赶来的孟新凯一起回了家,而后入了伍当了兵。后来偶尔也会想起当初这件事,这件从小到大她做过的最为离经叛道的一件事。然而不管她怎么想,她都没再记起过那两个军人,好像他们不曾存在过一样。

同样的一件事,在周幼棠的记忆里,则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遇到孟宪的时候,他刚和谭阳一起去送了陆岩的家属回家。陆岩,就是队里那名中了埋伏牺牲的少校。他和谭阳跟陆岩的关系一直很好,他的牺牲也给他们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回程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开着车在雪里走,直到遇见孟宪。

是他先看见孟宪的,单薄纤细的身影,走在雪地里一拐一拐的,整个人透着一股精疲力竭后的无助。他后来慢慢将车子停下来,示意谭阳跟她说话。

戒备。这是孟宪给他的第二印象。谭阳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双眼睛盯着他乌溜溜地转,确定他们不像坏人后,才松了口气,告诉他们她要去县城。当时他们以为她是附近哪个村子要外出打工的,正好顺利,就准备捎上她一程。这个时候这个姑娘反倒没有一丝戒心了,听到后立刻就上了车。许是谭阳也感到有趣,就开玩笑似的问她:“现在不怕我们骗你啦?”

孟宪听后,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黑亮的眼睛疲倦却有神。她说:“不怕,你们是解放军。”

解放军。当时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和谭阳都沉默了。因为陆岩的牺牲,那一段时间他们都在质疑军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所谓的光荣与牺牲吗?可谁想死呢?答案自然是谁也不想。如果可以,每个人都想活着。因为这个质疑,那段时间他们就像是较上了劲一样,拐不过弯来。如今这女孩儿无心的一句话,却仿佛撬开了他们的心田,注入了汩汩活水。那时他想,这大概就是军人的意义,来自陌生人无条件的信任与托付。

因为这一句话,这一路走来沉重的氛围被冲淡了些许,接下来的路程也轻松了许多。而他开着车,也会时不时留意下坐在后面的孟宪。女孩儿看着很安静,或许是累了,静静地靠在那里看着窗外不说话。就在他以为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她忽然问道:“当兵好吗?”

声音很轻,轻的让人以为是幻听。他当时没有接话,还是谭阳过了好久后回答了她:“有好,也有不好。”

这个回答说的模棱两可,然而孟宪听完之后,却是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而后又靠回了窗户,说:“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当兵。”

这话说的他们两个都笑了,谭阳甚至还跟她开玩笑说:“来呗,女兵到了部队都很受欢迎。”

孟宪听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了,微抿了抿唇角,说:“我不想受欢迎。”

这话说的他们没法接,而孟宪似乎也不想再说话了。专注着看着窗外,再也没有回头。

一路再也无话,就这样到了县城,等他们停稳了车子之后,才发现孟宪睡着了。他示意谭阳去叫她,结果怎么叫也叫不醒,最后还是他伸手试探着摸了下她的脑门,才知道她是发高烧了。当下,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他们毕竟只是路过,在这个小县城不能久留,然而这姑娘发烧了,他们也不能就此丢下她不管。权衡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先将她送到医院再说。等到了医院安排就医之后,他们又有新发现,原来这姑娘不是辽城人,身份证上写的住址是燕城的。而且她提的行李下面拓印了一个部队番号,看起来也是燕城的部队。察觉到这个女孩儿不太简单,再加上她生病需要人照顾,他立马让谭阳去查她的家人,务必通知到位。

谭阳走后,他就留在医院陪她。这时孟宪已经烧起来了,整个人烫的像是一个小火球,人一碰她,她就忍不住打哆嗦,看上去可怜极了。医生吩咐了要观察,他就没法走了,只能一旁陪着她,一边看着点滴,一边听她说胡话。昏睡中的她,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不要当兵”,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像是受了欺负一样。当时他不由就怀疑,难不成是刚才谭阳说过的话的刺激?可这实在没道理。于是只好就这么看着她哭,哭到最后护士都看不下去了,让他哄哄她。

他自然是为难,但是看在她生病的份上,还是为她擦干了眼泪,在耳边轻声哄着她,说不让你当兵。也不知是他这话起了作用,还是她哭累了,慢慢的,她就在轻声抽噎中睡着了。可能仍是安全感不够,她单手摸索了一阵,最后揪住了他的衣服,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