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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7)

幸而,礼堂整点的报时声准时响起,东方红的旋律响彻整个文工团大院。两人像是同时被惊醒。

孟宪看着陈茂安说:“我该排练了。”

这就是回答了,比直接拒绝还叫人难受。但却不能表现出来。

陈茂安双手紧握,笑了下,说:“行,那你先忙。”

孟宪嗯了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有话要说。这让陈茂安眼神中又稍稍燃起了希望。然而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望着她的背影,他良久未动。

而走远的孟宪也并非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坦然。

她憋着一口气,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衣角被风带起,额角的碎发被风吹拂迷住了双眼。有从身边经过的人,纷纷向她投来好奇的注目,孟宪却恍若未见。直到走到练功房外,她停下来,深呼一口气,眼圈一下子红了。

不远处传来女兵银铃般的嬉笑声,她回头看了眼,看见有不少女兵在向练功房走来。连忙拭了下眼角的泪渍,转过身,迈着平静的步伐,进了练功房。

于孟宪而言,跟陈茂安的事,到这里算是划上了一个休止符。一瞬的难过过后,心里感到洒脱了不少。

于陈茂安,却是痛苦的开始。坐车回军分区的一路,都在想,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诚如他所说,从很早开始,陈茂安就喜欢孟宪了。印象中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开学第一天,他站在三楼,看楼下小卖部一长串排队买冰糕的人,其中有一个女生,穿着素色裙子,头发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在脑后荡来荡去,被太阳晒的偶尔会皱皱眉,一张白净的脸,不加掩饰的漂亮。排了许久,她买了一根奶油冰棍,跟一个女生离开了,片刻后,出现在他班级的门口。意识到是自己同班的同学,他竟有几分窃喜。从那之后,他对她的关注,比对班里其他女生就多了一些,但并未有什么想法。直到后来有一次换座位,她坐到了他的前面。

那是高二刚开学,天气热的反常,头顶上的老旧风扇无力地转着。整个教室就如一个闷热凝滞的蒸笼,窗外撕心裂肺的蝉鸣和着老师低柔的声音,宛如催眠曲二重奏,所有的人都听得昏昏欲睡。陈茂安胳膊支撑着下巴,眼皮沉重的几度想要合上,都凭着意志力睁开了。最后一次实在撑不住了,就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地靠在了他的桌子上,一股淡而清新的香味儿沁入鼻腔。陈茂安猛一清醒,睁开眼,看见孟宪的后背。她轻靠在他的桌子,从上往下都挺得很直。依旧扎的是一个高马尾,最下面有几捋碎发,因为汗湿贴在后脖子上,黑白分明。发梢隐入衣服里面,在单薄布料的映衬下,隐约可见。他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视线偏移,又看到了细细的肩带。意识到那是什么,陈茂安忽然感觉脸一阵烧红,飞快地移开了目光,盯着黑板,再无睡意。当晚,他又经历了一次久违的梦遗,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弄脏的床单,心里觉得自己简直可耻。

从那以后,他对孟宪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但从来都没过非分之想,甚至因为曾经这不为人知的秘辛,她在他心目中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不可玷污的美好化身。许是正是因为此,所以在后台看到周明明欺负她,才会那般奋不顾身。现如今回想起,才意识到,正是他的冲动,害了她。

陈茂安回过神,公交也到站了。他下了车,迈着缓慢的步伐回了宿舍。

同宿舍的小李正在吃泡面,见他回来了,抬头跟他打招呼:“回来了?我看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几时过去?”

陈茂安反应了会儿,才知道他在问他调到野战部队的事儿。

自从父亲升入军区之后,就把他从军分区调到了燕城军区下辖的一个集团军的王牌师,到最基层的连队去当兵。

“明天就走。”他打起精神回复道。

“这么快?”小李咂摸咂摸嘴,“可惜明天得下去采访,不能送你一程。”

陈茂安笑笑,没吭声。

小李没意识到他情绪不佳,呼噜呼噜吃完面就端着碗出去了。陈茂安在床边静坐了片刻,弯腰拉开抽屉的第二层,从里面取出来一封淡棕色的信封。他将信抽出来,展开,读第不知道是多少遍。而信上却只有简单的一行字:陈茂安,我们继续做朋友吧。

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陈茂安忽然感觉这段时间以来,跟孟宪所有的接触,都仿佛是一场梦。他不该,在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跟她开始的,哪怕是做一个朋友。而且他似乎没法跟她做一个朋友,在她面前,他还像那年夏天的自己一样,束手束脚,畏畏缩缩,患得患失。他也不该,在她可能需要他的时候,一下子离开那么久。他甚至怀疑,父亲安排他下连是不是别有用意,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所有的念头涌了上来,陈茂安心里是无尽的懊悔。说到底,都是怪他。是他不够有勇气,不够有担当,处事不够稳妥,才会让父母为难,让喜欢的人失望。

陈茂安将信塞进了信封里,看着窗外,发呆。

忽然,桌子上的座机响了。陈茂安被刺耳的铃声震了下,一愣,连忙抓起了听筒。

“喂!”

“喂?是茂安吗?我是妈妈。”

“……哦。”陈茂安提起的心落了回去,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受。“有事吗?”

“刚午休完吧?”那头陈母问,“我前天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那边问呢。”

“说的什么事儿?”陈茂安完全想不起来了。

“瞧你这孩子的记性。”陈母笑,“不是说给你介绍对象呢吗?你下连队前跟你提起过一次,这一个多月也没给中间人回信,人家着急了来问呢。”

“……”

“那边大概说了下情况。也是一个女兵,今年底就复员,老家是西北的,舅舅家在燕城。就了解了这么多,多余的,你们见了面再聊也不迟。”

没有想到是说这事,陈茂安沉默了片刻。

“妈,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事儿。”

“怎么不想考虑?”陈母淡淡反问,“你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想谈对象的事儿?”

陈茂安没吭声。

“再说了,只是让你见见,又不是让你当场定下。即便是有意,谈也得谈个一两年呢。到时候你可就二十四五了,还小吗?”陈母说,“打小你上学就被耽误了,我不能叫你以后事事也慢人一步。”

陈茂安听得有些头疼。

“我还有事,这些以后再说吧。”

不顾陈母的反对,陈茂安挂下了电话。

望着安静地躺在桌子上的那张淡棕色信封,他摩挲几番,拉开抽屉,将它妥帖地放了回去。

周五傍晚,舞蹈队里来了一个通知,叫第二天参加总参联谊的人下午四点在文工团礼堂门前集合。孟宪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