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马(6)
喜事是她冀州娘家舅舅的庄子里一个家财万贯的大乡绅,早年克亲娘,幼年克姊妹,青年克妻子,简而言之,就是家中女子无论是谁,一律被克死。此番这位乡绅来京无意间听闻了我的大名,当即大腿一拍,将我引为知音,欢欢喜喜央了她前来提亲。
而八卦则是,柳丞相的千金瞧上了第一钱庄的少庄主云非白,央她前去云府探口风。
我觉得脑子里轰隆隆直响。
他娘的黄道吉日,看来今儿个宜定亲,还更宜相思人神伤。
爹爹挥手让家丁送了宋媒婆出去,我坐在椅子上强装镇定,心里却酸的眼泪快要掉下来。
爹爹微叹了口气,上来搂住我的肩,道:“姻缘本是天定,强求不得,莫要伤心。你若不想嫁,爹爹养你一辈子,等爹爹告老还乡,咱们就回苏州老家。”
话音才落,忽又见家丁风风火火进来报,第一钱庄云家二公子前来拜访。
我怔了一怔。尚未来得及起身回避,便见青色身影一闪,云洲那厮已跨步进来。
翩翩少年郎,青衫落拓,神采飞扬,眉宇间俱是风流。霎时间屋里的丫鬟脸红偷笑。
他眼睛掠过我,微微一笑,拱手与我爹爹见礼。
爹爹捻须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顿时拍案而起,赞道:“真真是一表人材!”
云洲谦道:“世伯过奖。”
语毕,让随从呈上礼,又道:“晚辈祖父与药师谷谷主展神医乃是挚交,先前在药师谷时,晚辈便与阿离妹妹见过,此番来京,听闻世伯和阿离妹妹亦在京,特地前来拜会,还恕晚辈冒昧。”说完,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
我
听着阿离妹妹四个字,不禁一寒。
阿爹却是哈哈大笑,道:“不冒昧,不冒昧,甚好,甚好。”
中午,爹爹留了他用饭,席间,二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干柴遇到烈火之势。饭毕,爹爹棋兴大发,便又邀他对弈。
二人从正午一直对到傍晚时,犹兴致高昂。
我瞅了空子,回后院睡了一晌,怎奈五脏内心思翻滚,愈睡愈沉,于是起身出门踱到市集上买了一盆花,悄然去了云府。
云非白正在给院子里的一株刚栽上的竹子培土,墨色长衫松松垂落地上,低眉敛首间气质绝然。
雨初歇,院子里泥土清香氤氲。我骑在院墙上看着他,恍然想起在某个黄昏,也是这样有着湿漉漉空气的雨后里,他问我说,阿离,我若娶你为妻你可愿意,温言切切,柔情缱绻。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但,只可惜。
如果可以,我多想问他一声:“你还记得城南甄家的阿离吗?”
也是,只可惜。命中注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我心里酸了一酸,将刚刚买的一盆花悄悄放下,翻下院墙。
脚刚一踩到地上,身子突然被猛地一拉,腰被扣住,云洲那厮的脸在我眼前骤然放大。
我大惊:“你、你不是在和我爹爹下棋么,怎么会在这儿?”
他唇边勾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瘆人笑意:“你说呢?”
我推开他,拍了拍胸口,认真与他说道:“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他将一张笑的阴阳怪气的脸凑到我面前:“小包子,你昨儿爬我们家墙头,今儿个又来,莫非今日下雨你也放风筝了?”
我肃然道:“你真英明。”
他嘴角一抽。忽然抓着我的胳膊,把我逼到院墙上,沉声道:“你喜欢我大哥?”
云非白就像我心中的一个疤,一碰就痛。我心里一酸,缓了几缓,望着他道:“我不敢喜欢任何人,就算真的喜欢,也只能偷偷摸摸的。”
语毕,我举步离开。
半晌听得后面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他喃喃唤了我一声,阿离。
我佯装未闻,低头匆匆走开。
第二日,王媒婆来探我口风,顺道坐实了一桩八卦,云非白对宁王府的郡主颇有意。
我心里酸涩,不由得哑然失笑。终究是无缘。
夜晚我很喝了几杯酒。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攀了梯子,爬到屋顶上吹风。
我站在屋顶上踉踉跄跄的晃着,小桃战战兢兢的扶着我。
我推开她,盘腿坐下,醉眼迷蒙望了一会儿月,然后道:“小桃啊,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小姐,你又想云大公子了。”
我笑笑,“你有没有等过一个人?”
“……”
“你有没有被人负过?”
“……”
我垂下眼帘,道:“你小姐我被人负过。”
“小姐……”小桃的哽咽起来。
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莫哭莫哭,若是将来有人胆敢负你,小姐我定用猪腿打折他的腿。”
“小姐……”
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听起来泣不成声。
这孩子,太脆弱了。
我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小姐我一个人赏一会儿月,吟一会儿诗。”
屋顶上露水重,几只乌鸦扑棱扑棱着翅膀从黑暗里钻出来,嘎吱几声,又没入黑暗。
我想想往事,想想今事,不知何时倒在屋顶上睡着了。
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有人将我抱起,双手抚着我的脸,轻轻叹息:“我来迟了一步,你就喜欢上了他。”
片刻,又听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沙哑,“……我找了你这么久……还好,还好终于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证实一下,云洲在当年并没有喜欢上小包子,那时候他们还小,还小啊,谈爱情太可笑,别有隐情啊别有隐情。
ps,楼猪感冒了,脑子浆糊了。
7
7、第七章(修) ...
第二日醒来,握一握手心,微微发热,似乎还留着谁的温度。
小桃攀着梯子蹬蹬爬上屋顶,一见我,便红着脸掩嘴偷笑,问我:“小姐,昨儿个睡的好不好?”面上带着七分八卦,三分贼眉鼠眼。
我白了她一眼,默默无言。
忆起来,昨儿夜里虽寒凉,我睡得却出奇意外的踏实。
晌午时分,王媒婆又迈着金莲小碎步一摇一摆来了甄府,派了一张大红帖子与我。翻开一看,却是那江南客商邀我良辰美景黄昏时前去喝茶。言辞切切,感人肺腑。
我沉思半晌,收了帖子。
临赴约前我特特坐到铜镜前梳了一个甚贤良的良家妇女发式,点了点唇又画了画眉,而后戴了一个黑纱斗笠遮住面容。
作为京城里人人皆识且闻风丧胆的甄家老女,捂住脸偷偷摸摸相亲是一种美德。
见面的地方是京城第一茶楼,万客来。
门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颇热闹。我一只脚刚踏进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我刹步不及,一个踉跄扑到了那人怀里。淡淡的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像是一颗石子猛地投到了湖里,我心里立即荡了几荡。抬起眼,果然,是云非白。
他轻扣住我腰,将我稳稳扶起,面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后松开手,微微笑着从我旁边擦过。带过一阵风,一阵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