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迁徙(123)
绝口不提的双手。
无论何时都冰凉的双手。
比常人更容易颤抖的双手。
每个洗手台上占据了一半空间的护手用品,每次出门前容姨的唠叨叮嘱。
他不会用筷子,敲门的节奏很轻很好辨认。
他一直切不好柠檬片或者青苹果片,只要他去过厨房,流里台就一片狼藉。
他不爱写字,身边总是找不到纸。
工整的钢笔字体是重新练过的,跟他现在书房里旧书上的那些遒劲漂亮的字体完全不一样。
他说洗手也是一门艺术,用餐前总是带着她一起去洗手间洗手。
还喜欢看她的手,从指尖,到指窝;从掌心的繁杂纹路,到手腕的交错血脉。
她不知道他每次是用怎样的心情说那些玩笑话的,心酸吧?还是伤悲?
他的左手受了点伤,就轻易积下淤血,戴着手套不让她看出来,还不敢帮她系安全带,握不了方向盘,拿不住滑雪橇,解不开她的衣扣。
他再也不画画,只有忍不住对鲁森的想念时,才在飞机上偷偷画,画不好,揉皱了扔掉。
当时他该有多绝望?还能一本正经地把她糊弄过去。
他不敢轻易碰与服装设计有关的东西,梅州酒店的更衣室里,堆了些废弃的服装布料。
单徙看见过,纳闷过,却没想到是这样。从没。
他的琴房闲置了很久,给她拉小提琴之前还得擦拭尘埃,《恶魔的颤音》,拉到一半,要她闭上眼睛,不让她看见他因用力太久而控制不住开始颤抖的手指。
凡是需要双手进行精确活动的艺术行为,他都不得不永远放弃。
再爱也徒劳,天才亦无用。
从此只有回忆,直到生命尽头。
2
窗外落雪纷纷,天光泛白。
单徙擦着眼泪,匆忙换上外套,准备出门。
可是眼泪一直掉,擦了又掉,难以控制的抽泣从肺部往上冒。
钢瓶摔在地上的声音传来,有点模糊,有点遥远。
站在房间另一头的壁橱前找东西的单徙,回头环顾了一圈,目光重新停留在电脑屏幕上。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怎么……
不是播放结束了吗?
刚刚明明已经显示“end”了。
现在又自动切换到下一个视频。
单徙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视频里的情景。
很显然,是医院病房里的监控器录下的。
可是里面那个男孩不是张梓游,那个正被两个看似是保镖的男人往外拖的男孩,黑头发黄皮肤,是亚洲人,但不是年少时的张梓游,更不是鲁森。
单徙跑过去,把视频时间拉回这一段的最开始。
靠在病床上的人才是她心疼心念的少年,双手十指上着类似夹板的东西,放在白色被子上。
他偏着脑袋,靠着床,额前碎发半遮眉目,喉结弧度透出疲惫。
时间,时间在哪?单徙倒回几秒前,仔细看,才发现右上角有一个小字体的时间显示:2014/09/16.
里头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单徙见过,在教堂葬礼上。
遗照上的女人,sana的母亲,他的养母。
站她旁边的中年男人,气度不凡,绅士装扮……应该是sana的父亲,他的养父。
另外一个背对着摄像头的人,就是刚刚后面那一幕里,被拖出去的亚洲男孩。
单徙从未见过,也联想不到会是谁。
他跟那时候的张梓游差不多的年纪,牛仔裤夹克外套,手插兜里。
他们三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要紧的事,或者说,是在争执。因为他养母好像很气愤的样子。
挪威语,单徙听不懂。
她只看见病床上的人神情厌倦,垂下眼皮盖住双眼。
他们吵着吵着,就开始比划手脚。
两个身处欧洲上层社会的中年人,跟一个十几岁的亚裔男孩……争吵到要打起来的程度?
是什么事情值得他们在病房里嚷嚷?
这样的三个人,又能有什么利益相关?
单徙来不及思考,就见病床上的人用手肘碰翻了桌子上的钢瓶。
突兀的响声,让场面安静下来。
他极不耐烦,抬头对他养母说了句话。
短暂的三两句对话,单徙按了暂停键。
不敢置信,她第一次看见他哭。
原来张梓游也会哭。
深吸一口气,单徙才重新倒回去看细节。
就在nonal回着他的话的时候,某些字眼或者某个言论……
仿若贯心一箭,穿膛而过,他的眼神从不甘,变为心碎。
眉骨泛红,一瞬不瞬地看着正在说话的nonal。
他咬着唇角,脸色苍白,眼泪滚落,消失在尖秀的下巴处。
尔后目光呆滞,麻木,涣散,干脆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