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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少年(10)

作者: 简暗 阅读记录

文则却一把握住她手,厉声道,“不要抱着我等死,跟我走!”边说边拉着她匆匆绕开讲台,大部分的犯人笔直冲向大门,文则却带着青青往后面的油漆工场走。估测现下的状况,警方很快就会进行武装镇压,他必须在那之前,让青青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周围不再有那些嘈杂可怕的声音,文则才渐渐停了下来。转头看到青青满头大汗,脚踝上还有破裂的血口子。青青气喘吁吁,明知不是时候,却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梗在胸中欲说还留。

那时天空湛蓝,龙阳监狱的血腥暴动就在身畔,文则却好似知道她的秘密,他的发稍像流云般迅速掩盖住一片蔚蓝视野。他以吻封缄,忽如其来,承认了他内心深处焦躁并且炙热的占有欲。好比青青这样的女人,在爱情开始之时,亦能深深感受到命运的开启。她从未获得如此真实的吻。

“青青你可以走,真的。如果三年以后你回来,我还活着,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幸福。一定。”文则将她搂在怀里,不期然许下如此承诺。

青青已无言语,她知道文则什么时候期待着她的回应,什么时候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她尽可能地停留在他怀里,思考着这一生究竟是要凋零还是怒放。

文则抚了抚她的唇,“你听我说,你躲在这里,哪也别去,等警察来了,就跟他们走。”

青青点头,“这次以后,我会再来找你。”

文则未及回答,后面却来了不速之客。万亦寰提着一跟铁棒子,怕是从哪里弄下来的栏杆,冷不丁笑道,“我早说了我不会放过你。”

青青一怔,不明所以。文则直看着万亦寰,倒不是没有想过会在这个节骨眼儿跟他碰到。他用力握了握青青的手,“你走开些,不要看!警察来了,立刻走。”说完便一把扯下囚服与万亦寰动起手来。

文则是使枪的好手,很少与人肉搏,跟在昊沣身边,多是以狙击立功。仔细想来与他打过架的流氓其实并不很多。

万亦寰手里的铁栏杆上还有几条破开的锈口,连着几棒抡来,毫不留情,文则边躲边往斜剌里跑,企图引他离开。不料万亦寰忽然朝他腿上来了一抡,他吃痛倒地,小腿上给钻了个洞,鲜血涌出来。

“站起来,文则!站起来,让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万亦寰说着又是一抡,朝他脑袋上砸。

文则头一偏,一把抓住铁棒,顺手一带,瞅准了万亦寰重心不稳时朝他眼睛上煽了一脚,万亦寰中招,颠簸着退后好几步。他刚喘上两口气,对面文则已经站了起来,问他,“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我和你无冤无仇。”

万亦寰一哼,“你这身手,动作,也许是太标准了,总让我以为回了到以前,我给警察追得跟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那会儿!”

文则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旋即从地上拾起一块砖当做武器,对万亦寰说,“你放过我,我放过你。”

万亦寰冷笑,握着铁棒道,“以前龙老爷子问我说,环仨,你看这江湖上喊打喊杀,哪种人最可恨?我就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说完,抡着铁棒又冲了上来,嘴里还道,“就他妈是你这样的!”

文则平时总是面上无波,这回却被万亦寰几句话弄得恍惚不安,一手快连砖头也拿不住,直到听到青青尖叫,他才发现万亦寰的铁棒已照他脑袋狠狠抡了下来。他躲也来不及,干脆一砖朝他侧耳后边狠砸。那还是阿亚告诉他的,砸人时,最有效的不是面门和后脑,而是侧边带穴儿的位置。阿亚说,一个人最少受伤的位置,就是能够致命的位置。

文则实挨万亦寰一棒,脑袋上开了大口子,血浆染红他整张脸。他瞪着眼睛看着万亦寰,咬牙等他先倒下。青青在一边看得魂飞魄散,连跌几下朝文则奔来,在文则快要支撑不住时架住了他。万亦寰也是两只血眼,模模糊糊看到那个妞儿扶住了文则,他才终于不支倒地,他身边总是没个人儿的,到了这时候他才觉得寂寞无比。摔在地上的一刻,他猝然骂了句,“狗娘养的!”,便没了声息。

文则只等万亦寰闭眼才能放心,一下倒在青青怀里,浑身都是鲜血。青青拿手按着他头上的伤,眼泪一滴滴几乎落成一线,落在文则左眼下面,从血渍中淌出一条痕,倒像是文则在哭。青青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文则想伸手安抚青青,可是他已经渐渐失去知觉,他的视野由一片蓝天化为无边黑暗。他的青青怎么会知道他此时真的很爱很爱她的那种感情?如果一个男人死去时,依然在那个很爱的女人怀里,女人为他哭泣,那么他就不会感到比死更冷的一世的缺憾。因为人在快死的时候都是自私的,只是渴望死得安稳而已。

青青不敢摇动文则,可是见他闭上眼再没有睁开来,顿时感到极度恐慌。青青抬头四处张望,终于看到工场一边有警察正在靠近。她已经受够了至亲至爱的人这样与她告别,她那一手全是文则温热的血浆,可她的呐喊就像在赌命。那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警察送文则急救时,她还在喊着救命。

她在心里为生命的脆弱感到悲哀,因为,没有一种感情能够超越这种脆弱。

龙阳监狱的事情上了报,整个踅龙城街头巷尾地谈论着。监狱好几个高层都被停职,等待上边派下调查员,肃清源头。

文则在医院躺了一个月转回监狱医务所,回来后才知道,阿亚死了。

医生只说是脑梗塞,并且是长期受到暴力伤害积累下来的。那医生的嘴脸映在文则眼里,就像来催他偿命的黑白无常。文则当场呕出血,合眼大哭起来。

鉴于文则伤势严重,监狱明确禁止一个月内不允许他接见亲友。于是青青一直没能见到他。以青青同他的关系,她也没有立场提出特殊宽待。

青青天天到监狱打探他的状况,好在她在这里义教四年,认识不少层层面面的人。她奔波了大半月,终于在一个阴雨的日子,见到了文则。

文则已经基本康复,因为伤在头部,手术时曾将他头发剃光。事隔两个多月,他已经长出了短短的新发。文则坐在玻璃窗后,明知这是劫后重逢,他却不曾好好看她一眼。

青青瞧他健康许多,一时红了眼,低声哽咽两下,才说,“我没有走。”

文则侧着头笑,好一会儿,才说,“我已经很累了……”

青青伸手探过玻璃窗,一指摸到他的手指,“我已经想清楚了,你想清楚没?”

文则看着她,摇摇头,“你会后悔的。”

青青道,“你爱我吗?”

文则不语。

青青说,“我爱你。”

文则不语。

青青又说,“我们结婚吧。”

文则抬起头,那教青青抚着的手,满掌心是汗。

“青青,现在的我一无所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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