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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39)

作者: 苏眠说 阅读记录

直棱窗外是昏昧的新月,蒙在云的暗影里,寒气降下,在窗棂间结出一层霜。

他将手放在额头上,沉默地望着窗外。鬓边的伤口已经凝结,但动作大时还会牵扯出细微的痛楚,瞬间直达心脏。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直到终于被她放弃了,他才明白自己的可笑。

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除了胡搅蛮缠以外,还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住自己喜欢的人?

……啊,是了,他终于发现自己是喜欢她的了。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生命其实全无用处,如果没有她在,他也就可以不必再活下去。

这天下不需要他,这苍生不需要他,旧王朝新王朝不需要他。

可是她,在牢狱里受尽煎熬的她,会不会有一点点、一点点地需要他?

只要有那么一点点……他就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为她身败名裂,为她忍受永远无聊的生,为她承受斩截无情的死。

他扶着昏沉沉的额头慢慢地坐起身来,手指摩挲着怀中那一只香囊。他不知道这是第几个无法入眠的夜晚,他已习惯了。

他披衣下床,点亮了灯烛,从小屉里拿出来一册《礼经》,又从《礼经》中倒出来几张大的舆图,铺开在地面上。

他擎来灯火,照亮图上一个个被圈朱的地点。鲜卑,三辅,未央宫,椒房殿……

“郎主?”张迎的声音悄然在门外响起,似是偷偷摸摸的,却又透着分外的急切,“郎主,郎主你醒着吗?”

顾拾看过去,“嗯”了一声。

张迎一把推开了门,扑通一声就在门口给他跪了下来。

“郎主!我、我义父被抓走了!”孩子突然低抑着哭喊出声,“他几日前回宅子里去收拾行装,正被钟将军给抓走了!”

***

过年之后,阿寄又受了几场刑讯。反反复复,她只在纸上写“不知”二字,直写到右手几乎残废了,连字迹都辨认不清,到后来,只要见她写了一个“不”字,孟渭就径自吩咐加刑。

她的囚室隔壁,那个老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寄震惊地扑到了铁栏边来,那人却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待到狱卒走了,他才开口道:“阮姑娘。”

她死死地看着他,她有太多事情想问他了:他为何会在这里?是因为他假传诏命要带她走被人发现了?安乐公呢,他不是要保护安乐公的吗?

他现在,在这里,这副模样……那是不是说明安乐公……安乐公已经……

一个月来她拼命压抑不容自己想起来的人,这时候却还是清晰地冒出了脑海。

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背叛了什么。

张持笑了笑。他从少女的眼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关切,而他也清楚地知道那关切是给谁的。

“你放心。”他慢慢地、慢慢地开了口,声音嘶哑地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借着昏暗的、飘荡的火光,阿寄看见张持是蜷缩着躺在地上,他的双腿已被打断,身上破烂的衣衫底下可见披挂的模糊的血肉,膝弯处甚至露出了森然的白骨……

她没能掩住自己的表情,张持看见了,复衰弱地笑了笑,重复道:“你放心,他没事的。不过我……我可能快要……他们丢我到这里来,既是让我劝你招供,也是……任我自生自灭的意思。”

阿寄的手掌一分分抓紧了冰冷的铁栏。

“你听我说,阮姑娘。”张持的声音一丝一缕仿佛漂泊在空中的冤魂,“那日你被带走后,我心知自己矫制违命,罪无可赦,做完了安乐公交代的事,我便回家去收拾行装……哪晓得被钟嶙抓住了。”他咳嗽着笑了出来,“这个钟嶙,还真不可小觑……”

黑暗之中,他仿佛能触及少女沉默而宁定的目光,那让他一颗苍老的心也稍稍感到了些安慰。

“他们逼问我……是谁让我矫制的……”张持低低地道,“太痛了……他们不让我死,我太痛了……他们又好像,已经知道了……可是阮姑娘,阮姑娘你相信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下去,“安乐公交代的事,我已办好了,我没有说出去……他们不知道,我在回家之前,去了一趟……”

张持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那空气中的冤魂也骤然被掐断了脖子。阿寄突然站起了身拼命往那边看去,却只见那一团黑影,已然是一动不动了。

***

三句“不知”,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谢恩。

年关之后,挨不过郑嵩的一再催促,孟渭终于只能将最初的这张供纸送入了未央宫中。郑嵩披衣而起,见到这张纸,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贵人原已睡了,这时候被闹醒,颇不快地偎着郑嵩撒娇道:“什么事这样紧急,连觉也睡不得了?这几日陛下忙于军务,本就几夜不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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