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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5)

作者: 苏眠说 阅读记录

阿寄垂下眼,将一碗清水捧起来给他漱口。

顾拾道:“我那时才三岁,你们都以为我一定记不住吧?可那三道诏书,我却是可以背下来的。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他忽然冷笑一声,清冽的面容上一双冷的眸子,与张持面前的荏弱模样判若两人。

“你累不累,阿寄?”

阿寄不解地抬头看向他。他今日的话格外多,她原该发现不对劲的。

“你在我和陛下之间来回周旋,累不累?每日从我这里离开后,你就要去一趟未央宫吧?”他道,“看着我,守着我,让我既不要好好地活,也不能平白地死,这就是你的职责,对不对?可是,你总该累的吧?”

他说着说着,语速愈来愈快,笑容也愈加凄厉:“我每日里等着你,每日里骗着自己,可到头来,你毕竟要站在宫里人的身后,看着我的丑态!我,我最不想的就是……”

他突然止住了不再说。因为激动,苍白的脸颊上竟尔泛起微红,双眸里涌动的浪潮像是直往阿寄的心头上打来。她不知该怎么做。她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不知该留下还是离开。

九年停滞的光阴,好像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创口。以往所有的温情脉脉和相依相守,都只不过是寂寞的错觉而已。

他们依旧是站在兀立的断崖边上,他依旧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气话,而她依旧不能说话。

毕竟,他说的都是对的。

他虽然没有师傅教授,但他确实,从小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她这样明显的身份,他自然从一开始就看透了。

她仍旧跪坐在地上,看着他抖动的衣角,那牡丹花缺了一块,大约是在何处被树枝刮烂了。他从来都不晓得怎样对自己好。

顺着他的衣角往上看去,他的左手突然往袖子里一缩,她却已经看见了那手心里残留的墨痕。

她抬起手拉住了那只手,轻轻地将他的手掌摊开,他似是想反抗的,最终却屈服了。然后她看见那个反印的墨字,仍旧清晰如昨日——似乎还被重新描过了许多遍。

她笑了。

他气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连忙摇头,笑容却柔润地扩展开来,盈盈地浮上她的眼眸。她的容貌并非令人惊艳的那种,她就像水一样,最平凡,最安静,却又最广大,最温柔,最致命。

他知道自己是在乱发脾气。可他也知道,眼前的女子,永远会包容自己所有的脾气。

他感到危险,却又依赖而不愿出声提醒。

阿寄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自上而下地看去,她的耳根里泛着些微的红。她一定是有很多话想对自己说的吧!他盲目地相信着。

她只是不能说话而已。

***

待他吃完了饭,她去院中打扫,他走了一圈百无聊赖,便回房休息去了。

这打扫并非易事,今晚她只能将院中枯叶积雪扫去,再稍稍拔了一会儿杂草。待到要离开时,那房门依然紧闭,她去敲了敲,没有回应。

他或许已经睡了吧?如是想着,她提着食篮走到院门口,正要推门时,却看见门槛上放了一包东西。

她打开来看,却是一方布料里包着她的木簪。

迎着稀疏的月光,那边角毛糙、似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布料却流转出温润动人的光泽,一朵清丽绝尘的牡丹花安静地开放着。

☆、第3章 灯下美人

这将近十二年来,顾拾也并非始终是不见天日的。

过去尚在雒阳时,虽然也是软禁,但南宫中人多眼杂,加上旧朝党人势力在雒阳盘根错节,郑嵩无法将顾拾拘管得十分严酷。始国三年,郑嵩一把火烧尽了雒阳,举城迁徙长安,据传在迁都路上还有人同顾拾说话,盘桓了三天才被郑嵩发现,就地斩杀。不过从始国三年到如今,也已然九年了。

不论是在旧都雒阳还是迁都后的长安,每到正月元会,郑嵩还都是会让顾拾出来,同外国使臣、国中宗藩们站在一处,一齐向天子贺礼。再如一些特别的场合,譬如何处的战事大捷,郑嵩心情好了,也或许会让他参加欢庆的御宴。如今,这便是他唯一可以出去片时的机会。

“我还未曾穿过红色的衣裳。好不好看?”由着几个宫婢给自己摆弄衣裳,顾拾抬头笑着看向阿寄。

这是元日的清晨,清冷的阳光恰到好处,映着少年如画的眉眼。阿寄手中也捧着一条玉带,正安静地站在墙角,得这一句话,抬起眼来,便与他对视了一瞬。

她立即错开了眼神。她身边站着中常侍张持和几个小黄门,一边吆喝着宫婢仆从们收拾院落屋宇,一边竖着耳朵听这边人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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