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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4:城市之光(24)

作者: 雷米 阅读记录

发送完毕,米楠没有立刻回信。也许是已经睡下了。方木这样想,却不能说服自己去安心睡觉。

廖亚凡不在家,没有往日回家时吵闹的电视节目和不时响起的手机铃声,这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安静无比。方木靠在沙发上,忽然觉得全身上下都酸痛得厉害。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细细品味疲倦从骨缝里一点点沁出的感觉。

半小时后,方木的手机还是毫无动静。他想了想,按下米楠的电话号码,拇指却在拨出键上停了很久。最后,他还是懊恼地把手机甩在沙发上,起身走到厨房。

冰箱里没什么可吃的东西,方木拿出一罐啤酒,走到阳台上。

推开窗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就是越发深重的凉意。雨已经停了,被清洗之后的城市却并无多少清新的感觉。漂浮的灰尘被雨水混合成泥垢,不依不饶地依附在所有对象上,看上去厚重黏腻,令人心生厌恶。

是你无心自洁,还是从来就罪孽深重?

天空依旧乌云密布,明月星辰都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吝于把哪怕一星半点的光辉投射到这个城市之中。没有光。大多数人都在黑暗中沉沉地睡着,各自在梦中感受光荣、狂喜、诡谲抑或悲伤。

方木慢慢地喝着啤酒,感受那冰凉的液体穿过喉咙,进入胃袋,然后在毛孔里散出一点点热量。

身体的知觉渐渐恢复,被擦破的皮肤开始火辣辣地疼痛。他咧咧嘴,仰脖喝干啤酒。然后走回客厅,一件件脱掉全身的衣服。

受伤的位置集中在左半身,手肘和胯部的皮肤都擦伤了,有些地方还在渗出血珠。方木找出碘酒,仔细地在伤口上来回涂抹着。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不时眉头紧蹙,牙关紧咬。处理完外伤之后,方木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他艰难地站起来,尝试着活动全身关节,没发现更严重的内伤,却在胸口和后背上各发现一块淤青。

方木想了想,立刻意识到这是米楠在他身上留下的。

在听到拉动枪栓的一瞬间,米楠的本能反应是保护方木。这让他感到一丝暖意,更有深深的尴尬和内疚。

关键时刻,自己的身手居然不如一个女人。狼狈地摔倒不说,还要让这个女人反过来保护自己。如果杨学武的反应再慢一些,恐怕方木的后半生都要在痛苦与自责中度过。

当杨学武问自己是不是个男人的时候,方木是有一些心虚的。

他忽然意识到,杨学武对自己的敌意,更多的是出于对他和米楠在一起的嫉恨。

看来,这小子喜欢米楠。

方木靠在沙发上,忽然笑了笑。

杨学武是个很棒的小伙子,至少从今天晚上的表现来看,他和米楠还真是很合适的一对。

可是……

这个“可是”之后的事情,方木不愿再想了。他只记得,当他手忙脚乱地试图爬起来,把米楠护在身后的时候,米楠死死抱住自己的情形。在那一刻,方木竟丝毫无法撼动她的双手。

一种强烈的自卑忽然涌上心头。

这样一个伤痕累累的我,这样一个神经质的我,这样一个脆弱的我,这样一个背负着沉重负担的我……

值得她那样做么?

忽然,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屏幕也亮了起来。

方木愣了一下,急忙抓过手机。

发信人是米楠,内容只有一个字:嗯。

倦意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第8章 噩梦

他也在梦中。

当那熟悉的场景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之中。这十几年来,他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感到慌乱与恐惧,只是觉得无奈。因为他明白,即使自己很清楚是在做梦,也无法醒过来,只能任由那些画面“播放”完毕,才能大汗淋漓地回到自己的床上。

依旧是黑暗的山洞,依旧是压迫的窒息感。

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四肢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除了眼球之外,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

山洞里有奇异的光,自上而下泼洒下来,然而却微弱得宛如行将坠落的月亮。这让他有一种感觉,似乎除了自己藏身之处的狭窄逼仄之外,不远处的前方则是更加广阔的所在。

在那片广阔的地方,有两根粗壮的石柱一路蜿蜒向上。他将眼球转动至极限,也无法看到那石柱的顶端,更不知道那里是怎样的情形。只能感到那对石柱的高大伟岸,坚不可摧。

石柱并非是笔直的,有着流畅的曲线和遒劲的隆起。它们似乎也不是毫无生命的石头,在那些奇异的光的照耀下,石柱内似乎有东西在规律地扭动。这十几年来,他曾以为自己梦到的是两条巨大无比的蛇。然而,他没见过这种可以完全直立的蛇,而且,那两条石柱也不像蛇的身体那样匀称、光滑。这让他感到迷惑。每次做完相同的梦之后,他都会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好好看看它们究竟是什么。然而,它们一直在他的梦境中,却从未展现出自己的全貌。

它们的粗壮和伟岸让他战栗。虽然身处那山洞的底部,他也认为整个山洞是靠那对石柱来支撑的。奇怪的是,他并不因此而觉得安心。相反,那伫立于不远处的高大石柱似乎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接下来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石柱的扭动开始变得剧烈,中段还有古怪的屈伸。在它们的动作下,整个山洞也猛烈地摇晃起来。几乎是同时,痛苦的呻吟声从山洞中的各个角落里传出,宛若一群受惊的蝙蝠,在黑暗中迎面飞来。

那呻吟声让他感到莫名的羞耻和愤怒,他拼命扭动,试图摆脱躯体受缚的局面,更希望去冲到那石柱前——

毁掉它们!

这念头常常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石柱一旦倒塌,他自己也会随之被深埋在山洞中。然而,那一刻的冲动让他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只想让那呻吟声停止,让那高大粗壮的石柱坍塌!

而它们真的倒下了。

随着一阵破碎的脆响,石柱齐齐地向右侧弯曲下来,似乎从根部彻底折断。他感到惊异、恐惧,更多的是一阵狂喜和酣畅淋漓的快意。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的身体能动了!

他来不及活动躯体,因为就在同时,头顶的黑暗猝然压了下来——

下一秒钟,他回到自己的床上。大汗淋漓,如濒死的鱼一样喘息。

十几年来,无论他醒来的地方是床,还是公园的长椅、桥洞抑或水泥管道,这个梦都会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还记得第一次梦到这些的情景,当时他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死了,直到睁眼时,看到头顶的一片星空。

此刻,他眼前只有同样漆黑的天花板,耳边是微微的鼾声。直到意识和知觉慢慢恢复,他才发现胸口横着一条沉重的大腿。

他费力地把它搬开,大腿的主人发出不满的哼哼,随即就被鼾声取代。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下来。潮湿的空气从窗缝中吹进来,紫色的厚布窗帘微微抖动。忽然间,他睡意全无,待满身的汗水冷却之后,起身披衣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