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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鹄书院(160)

作者: 赏饭罚饿 阅读记录

他还没想通,尚远已板着手指头细细数起来。

“而今北方被金人占了的城池一共七八座,汴梁、平江、凤翔、京兆……还有哪个来着?

“啧……这么一算,还是挺多。”

他一琢磨,拍桌而起,“不管了,先动身再说,挨个挨个找,总能找到的。”

*

平江城,小楼阁上。

今天天气很好,虽然外头干冷,可好歹出了太阳。宋初一进门就朝坐在床边的奚画笑道:

“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闻言不自觉抬头去看,门边一抹黄色的身影窜进来,边跑边叫,跛着脚一瘸一拐蹦跶到她腿下。

奚画震惊了一瞬,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俯身就去抱它。

时隔数月再见主人,黄狗激动不已,尾巴狂摇,偏头舔着她脸颊,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奚画抚着它背脊,垂眸见它大腿之上一道淡淡的红痕,知道是之前落下的伤,禁不住伤心,只搂着它说不出话来。

“高兴点吧。”宋初在桌边坐下,自顾倒茶水来喝,“要找它可不容易,半条命都快没了,费了九牛二虎才救回来的。”

奚画忽然冷哼了一声,抱着黄狗狠狠望他,“也不知是谁害的。”

“是我么?”宋初不恼反笑,“我可什么也没做,真不明白你恨我什么?”

“不是你?”她咬着牙,“我娘不是你害死的?让金兵入城,不是你的主意?”

“罗青不是你娘。”宋初垂头抿茶。

奚画气得发抖,“我不管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在我心里,罗青就是我娘!”

“好。”他依言颔首,“杀你娘的是金兵,也不是我;带兵入城那是大将军的意思;调走城外的禁军是王妃做的,我什么也没干。”

她不以为意,“你还真会替自己开脱。”

“我说的都是实话。”宋初放下茶杯,“你爹救我一命,我受他临终嘱托才来照顾你的,否则我又何必留在这里。”

奚画听罢,只在心里冷笑:你留在这里自有你的荣华富贵可享,当然舍不得走了。

“我不要你照顾。”她收紧手,怀抱着黄狗,满目凄凉。“我和关何已经成亲了,他会照顾我……”

正将去端茶杯的手指斗然一颤,茶水瞬间倾洒而出。宋初微微失神,很快又恢复如初,拿起杯子来细细把玩。

“他?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照顾你?”

“不要你管,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语气风轻云淡,缓缓起身,“我答应过你爹,终有一日要送你回上京。”

“我爹已经死了。”奚画冷然道,“如今什么都是你一己之言,口说无凭!”

他走到门边,负手望着外面阳光灿烂,半晌才道:

“跟着他有什么好的?吃苦受累,活受罪……在武陵的苦头,你还没吃够么?”

“他再不好,那也是他……这世上只有一个关何。”

奚画咬了一下嘴唇,忽然抬眼去看他。

阳光照着的侧面,轮廓清晰,那模样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

“宋先生。”

她哽声开口,“真的是你么……你原来,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我还记得清明雨后,我们一起出门踏青,端阳节围在家中吃粽子,每逢课试前你还会来替我恶补七弦琴……先生,那些也都是假的吗?”

她叫他先生。他只是教她音律的先生,再不会是大哥。

宋初仍旧直直盯着前方,隔了少顷才侧过脸来,对她微微一笑:“那是你从来都不了解我啊,小四。”

她猜过很多人,但至始至终都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

他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牵着她走路,长大了教她读书,父亲逝世后,是他忙前忙后地打理,安抚家人。

一直以来她敬他爱他,如同兄长。

她那个与她一样想法单纯的娘,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生前最喜欢的云之,才是拿起刀刃结束她这一生的人。

这样也好……死去的,永远不用体会活着的痛苦。

走出门时,金枝就站在台阶下,眼角闪着泪花。

“宋先生,你不要这样对她好不好……”

宋初停下步子,略感奇怪地侧过头:“我对她怎么了?”

金枝伸手去抹眼泪,“强扭瓜又不甜,你明知道她喜欢关何……”

他面无表情地打断,“我怎么做还要你来教?”

“你这样……她也不会笑的。”金枝不敢忤逆反驳,只是低下头小声又小声,“这些日子,你见过她笑吗?”

他淡淡移开视线,游廊下的几株杨柳枝头空空,恰是冬季,树木凋零,放眼之处尽是苍凉之景,看不得半点新绿。

“叫人栽一些梅花来吧。”

他只这样说,却再没回答,举步便往前走。

*

用过午饭,黄狗窝在床边睡得很踏实。

奚画伸手从它秃了的伤口处轻轻拂过,突然向金枝提议要出门走走。

这是她来平江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外出。惊讶之余,金枝一面点头一面又问:“你想去哪儿?”

奚画取下披风系上,“我想先去看看书院,然后再回家瞧一瞧。”

她想书院,思念家,完全可以理解。金枝并没犹豫,颔首便道:“好、好,我马上去准备。”

“你跟我一起。”

她愣了一瞬,又应下,“好。”

走在朱雀街上,一路没看到什么人,偶尔走过的,也不过是迁来的金人,或是巡逻的金兵。尽管是正午热闹的时候,茶肆酒楼却未开张,展目望去,悠长的街巷凄冷得有几分伤情。

身后除了金枝外还跟有两个侍卫,虽然有马车可乘,奚画仍执意要步行。

一条道走了,两条街,远也不远,竟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在书院门口站定时,她抬起头,看那门上贴着的封条,北风凌冽,吹得纸张飞起,在半空里不住颤抖。

奚画伸出手,细细把封条撕下来,小心把每寸黏住的纸张都清理干净。

“二婶是最爱整洁的。”她自言自语,“这门若是脏了半点,她都会擦上好久。”

金枝喉中苦涩,隔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嗯了声。

推开门,迎面便是一地尘土飞扬,背后的两名随从忍不住抬手去遮掩口鼻,她倒不管不顾地走了进去。

因为没有人照料,花台里的花木全都枯死了,干瘪瘪地立在那儿,一仰头,前厅上高悬的匾额书着“君子殿”三个烫金大字,朦胧间还看得有灰尘掉下来。

===第122节===

“张伯最爱在辰时五刻关这扇门。”她摸着门环,回头朝金枝笑,“记得有一回我同关何迟到了,还被锁在外面,他抱着我从房顶上跳下去……后来被冉先生罚去门外顶书,你还记不记得?”

金枝抿着唇,重重点头,哽咽道:“记得……”

“也不知冉先生他怎么样了……”奚画讷讷出神,跨过门槛,往学堂里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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