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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2:教化场雷米(43)

作者: 雷米 阅读记录

方木减慢车速,让吉普车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驶过田径场,驶过食堂,驶过游泳池,最后停在南苑五舍门前。

方木没有下车,透过车窗看着面前这座七层建筑。它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这里进出的面孔。脚步匆匆的学生们有的好奇地看看停在路边的吉普车,有的视而不见,昂头而过。他们中的有些人也许听说过这里曾发生的故事,对他们而言,会给自己平淡的生活中增添一点刺激、新奇的谈资,而对当事人来说,恐怕就是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回忆。

方木忽然想起很多人,想起杜宇、邹团结、刘建军,还有陈瑶、孟凡哲。他们中的有些人,正开开心心地生活在别处;有些人,方木宁愿相信他们已然堕入轮回,正在某个幸福的妈妈腹中孕育,或者在温暖的襁褓中睁开懵懂的眼睛。

无论如何,请你们把一切都忘记。如果一定要有人回忆,那就让这个人是我好了。

方木发动汽车,开向校园的东北角。

地下室附近荒草遍地,方木想起这里春夏两季郁郁葱葱的样子,恐怕在J大校园里,这是最大的一片绿地了。不知校方是不愿再动还是不敢再动,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好像仍然是方木搀着邰伟走出时的样子,就连门口倒伏的枯草都一模一样。方木走到那两扇铁门前,摸摸门上缠绕的铁索,感到一手的锈蚀和冰冷。

“要进去看看么?”

方木回过头,是邰伟。

两个人默默对视,彼此都没有惊讶在此地看到对方的表情,似乎这是一个早就定好的约会。

邰伟踏着枯草走过来,把脸凑近铁门间的缝隙,向里面张望了一阵。

“漆黑一片。”邰伟扭头对方木说:“如果你想进去看看,我可以去找管理员。”

“不必了。”方木摇摇头。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邰伟向四处看看,似乎在回忆某件事情,“每当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我也会回来看看。”

他耸耸肩膀,“在这里坐一会,我会感到轻松不少。那么困难的日子都挨过来了,那么凶残的罪犯我都见过,眼前这点压力,这些小蟊贼又算得了什么呢?”

邰伟拉着方木坐在一片稍高的草地上,又给两个人点上烟。

邰伟也和眼前的景物一样没有变,也许稍稍不同的是他脸上增添的些许皱纹。这并不妨碍方木的回忆,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想起当时邰伟的表情、动作和话语。

“你知道么,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邰伟吃惊地扬起眉毛,“羡慕我什么?”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遭遇这样的事情后,还能保持一个正常的心态。”

“哈哈。”邰伟的脸上略显自得之色,“你是说我意志坚强?”

“不。”方木突然笑了,“我管这叫没心没肺。”

邰伟在方木肩膀上用力捣了一拳,方木一个趔趄,差点从高地上滚下去。

善意的拍打让两个人似乎一下子亲密起来,邰伟嘻嘻哈哈地拉住方木,“你小子,怎么做了警察,体格还这么差?”

“没办法。”方木揉揉酸疼的肩膀,“天生如此。”

邰伟上下打量着方木,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

“其实在你毕业之前,我曾经碰上过两起棘手的案子,连赵永贵都动员我去找你帮忙,可是我没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再参与这些事了。”邰伟认认真真地说:“我希望你能做个大学教师,或者公务员,哪怕是律师,也不想让你做警察。”

方木笑笑,低下头不作声了。

“你刚才说的,也许就是我和你之间的不同之处。”邰伟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你非要做这一行,我就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过了半天,方木轻轻地说:“我会的。”

邰伟嘿嘿一笑,在方木肩膀上用力一撑,站起身来。

“走吧。我送你去。”

“去哪里?”

“那还用问?你这次来,总不会仅仅是为了要看这里吧?”

邰伟开来了自己的白色吉普车,方木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车留在校园里,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花束上了邰伟的车。

坐在驾驶室里,看着手握方向盘的邰伟,一切仿佛时光倒流。好像他们正准备动身去调查马凯的案子,又好像刚刚从孟凡哲的家里归来。

要遗忘,又怎能遗忘?

息园是J市唯一的公墓,过去只能存放骨灰盒,殡葬业也商品化之后,开辟了大大一片墓园。从远处看,大大小小的墓碑沿着山坡密密排列,无端地就有一种宁静肃穆之感。

邰伟把车停在车道边,让方木一个人进墓园。方木知道他的用心,心下颇有些感激。

乔老师的墓碑就在那片碑林之中,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这块墓地是乔老师生前的学生们筹资买下的,最初曾考虑买一块单独的墓地,后来师母说乔老师生前最反对浪费,遂安排在普通的墓园里。

乔老师的墓地很干净,看得出经常有人来打扫。方木把手里的黄菊花摆在墓碑一侧,又拆开一包芙蓉王香烟,点燃了一支放在台阶上,接着整装肃立,向乔老师的墓碑连鞠三躬。

方木没能参加乔老师的追悼会,那时他还在看守所里。而其他人也未能目睹乔老师的遗容,因为他的遗体在地下室里几乎被毁坏殆尽。说起来,方木是最后看到乔老师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庆幸还是悲伤。

方木看着墓碑上镶嵌的乔老师的遗照,似乎那个腰板挺直、眼神严厉的老头就站在自己面前。方木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张照片,眼前渐渐模糊。

他背靠墓碑坐下来,此刻太阳悬挂在头顶,大理石墓碑竟有了暖暖的温度。方木感到自己背上有一股热流在慢慢扩散,既踏实,又心安。

如果乔老师还在的话,自己的迷惑也许就会有人来排解。乔老师会告诉方木他究竟适不适合做个警察。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乔老师在那场灾难中安然无恙,方木会义无反顾地去做警察么?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毕业时只是近乎偏执地报考了C市公安局。如果不是边平半路“抢人”,自己现在大概是邢至森麾下一员刑警了。方木不知道做警察究竟是兴趣使然,还是其他别的原因。如果不是上次见面时邰伟说他是为了遵从乔老师的遗愿,恐怕他自己永远不会去探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是从未想过,也许只是逃避而已。

方木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着乔老师的遗像。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就在此时,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邰伟百无聊赖地坐在驾驶室里四处张望,忽然看见方木从墓园中飞跑出来,上车后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送我回去拿车!”

回到C市比来时要快很多,一个多小时后,一路拉着警笛的吉普车驶入了市第11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