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月沉吟(17)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这位身高八尺的参军一把扑倒在哥哥的脚下,哭得像个孩子:“少……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属下等了您两个时辰了,还以为……还以为……呜~~”

哥哥轻轻地将我放下,半跪在地,扶住他:“硕叔叔,左军剩下多少人?”

“不足三万……”

“唉~”韩琦重叹一声,“右军就只剩我们几人了”

“属下突围后才知道,原来荆军的主力都在东北角。当下便担心少将军和小姐的安危,刚要去解救,却不想落入敌人的鱼麟阵,待出了阵,却发现大军无迹可循。属下只能来到江边,等待少将军和小姐。”

我撒着小腿,挤开众人的簇拥,急急地寻找,可是哪儿都没有爹爹的身影。心中大惊,跑到韩硕身前,拽着他的衣袖,尖声询问道:“我爹爹呢?我爹爹呢?”

“将军……”韩硕拍地大哭,周围的士兵猛地跪下,额贴黄土,恸哭出声。

“硕叔叔!”哥哥瞪大眼睛,扶着韩硕,嘴唇颤抖,两颊抽动。

“属下……出了阵,就派人前去打探。”硕叔叔的声音支离破碎,“一个时辰以前,探子回报。呜~”

我跪倒在地,身体瘫软,手指抠着地面,一字一句地问:“怎、样?”

“将军!将军,呜~”韩硕蜷缩在地上,用气音说道,“将军寡不敌众,被逼上陨山,抱着夫人跳崖了,呜~~”

“不可能~不可能!”我瘫倒在地,泪眼朦胧,极力否认,“不可能!不可能!爹爹他说了要带娘回家的!他不可能死!不可能!”

“啊!!!!!”哥哥猛地站起,两拳紧握,青筋爆出,仰天怒吼。

“将军!”琦叔叔一下子跪在地上,捧土大哭,“将军!”

我从衣襟里拿出那条染了爹爹鲜血的白绸,牙齿轻颤,抱着它嚎啕大哭。心脏酸痛,反复念叨:“爹,娘。爹,娘。爹,娘。爹,娘。”哭得痛彻心肺,哭得只剩气音,哭得只剩眼睛。

远远地跑来一个小兵,跪地大叫:“少将军!追兵来了!”

哥哥仰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两手仍是紧紧握住,身体像是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屹立在那里。

“少将军……”

哥哥猛地甩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口起伏,声音沙哑:“烧了浮桥。”

“可是才下过雨。”韩琦低低提醒到。

哥哥喉头微动,抹了一把脸,两眼红肿地盯着韩硕:“军中可有鱼油?”

“有,可是那是弟兄们剩下的唯一吃食了。”

“先活下来再说!”哥哥声音嘶哑地叫道,“伙头军听令,取出所有的鱼油,一滴都不能留!”

“是!”

半刻之后,宽阔的水上燃起了一条火带。熊熊的烈焰映红了暗色的江面,跳跃的火苗就像是黑夜里的魑魅魍魉,妖邪嚣张。借着冲天的火光,看清了对岸密密麻麻的敌军。我用白绸抹了抹泪水,快步跑到江边,含恨地看着那群恶鬼。心中暗暗许愿:我要变强!我要变得很强很强!强到没有人可以再夺取我的亲人!强到血洗这修罗场!

一偏头,只见哥哥夺过一条马鞭,奋力掷入水中。“哈哈哈~”对岸传来一阵讪笑,“无知小儿,耍什么脾气!”一个吼声越江而来。

哥哥拿过一把梨木雕弓,抽出一支白羽箭,目光冷厉,杀气四溢。他两臂发力,拉的雕弓似满月。“啊!!!”怒吼一声,箭矢如闪电临水而去,霎时无影。

“啊!!!”哥哥一手鲜血,弓弦尽断,吼声不绝。

“不可能!”只听对岸一声惊恐的大叫,敌军慌乱不已。怎么不可能?我擦干泪眼,走上前,抓住哥哥的衣袖。

是,刚才哥哥的那一箭,势大力沉,飞跃数十丈的江面,直直地射落了敌军的军旗!

“哥哥。”我用那条白绸为他包住手掌,他停止了吼声,低下头,含着泪与我凝视。

半晌,哥哥紧了紧白绸,一把将我抱起来,屹立在水边。江风习习,好像娘亲的手柔柔地抚弄着我的脸颊,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轻抚。手掌半空,盖在脸上,好像碰到了她的柔荑,好像感觉到她的爱意。风声阵阵,好像爹爹的叮咛,我侧耳聆听,似乎听到了他殷殷的低语。突然凉风停止,我怔怔地抬眼,只见黑色天幕中闪烁着两颗荧荧的明星。

爹,娘。黑夜谦逊地站在天之一隅,屈膝于你们的明亮。我和哥哥站在你们的脚下,似海的亲恩永不忘。

世界用它的痛苦亲吻着我们的灵魂,但哥哥和卿卿却不会沉溺于悲伤,就让我们在死亡中重生,在重生中绝艳绽放。

脸上的泪迹已经风干,我一举右手,指向对岸:“他日,必将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千般心思悼霜竹

“南无光明地藏王菩萨摩诃萨,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

檀济寺的众位大师在了无主持的带领下,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据恶鬼,引英灵,延请地藏王。我和哥哥穿着麻衣,带着孝布,抱着爹娘的牌位站在灵堂里。昔日朱红色的正气堂被漫天遍地的白绸裹得惨然,历代韩家男儿多半死在了沙场上,本家也独剩我们一支,在今天出殡的日子里,伶仃孤苦,亲眷显得格外稀薄。

只听得一声锣鸣,管家韩全沉厚的声音传来:“辰时正刻到,恭送将军和夫人离家!”辰时相当于早上九点,此时日斜半天,空气清朗,晴云披絮,清秋独凉。面无表情地跟在哥哥身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娘亲的牌位,出了灵堂,踏着遍地菊瓣,迎着漫天白纸,一步一痛地走向正门。

暗色的赦造振国将军府正门上,两边一色绰灯,萧索的冷风中歪斜飞立,好不凄凉。白汪汪着孝的家丁侍女侍立两旁,哭声凄凉,情意拳拳。近了大门,只听锣鼓齐奏,哀音四起。

“啪!”哥哥将丧盆摔碎在门前,送殡队伍就此启程。

韩琦、韩硕领着三十二名将士,肩挑粗杠,抬着爹爹和娘亲的灵柩,踏着沉重的军步,走在我们身后。那檀麝木棺里并没有爹和娘的尸首,只是两副空椁,里面只有两件衣裳。队首,哥哥头顶铭旌,手持白幡,怀抱爹爹的牌位在前领路。管家韩全引着几个年轻侍从,拿着白纸剪穗糊成的哭丧棒和雪柳走在队伍两侧。在我的身旁,画眉和弄墨披着青丝,带着素花,抱着焰食罐子,一路哽咽,泣不成声。檀济寺的僧众跟在棺椁之后,一路唱念接引诸咒。剩下的家丁仆从抱着纸糊的冥器花圈,举着肃静回避牌,端着金执事、功名牌,敲着开路锣走在最末端。

只听得铁甲声声,脚步阵阵,回头一看。韩家将士披麻带孝,军容整齐地跟在短短的送殡队伍之后。“将军好走!”沉厚洪亮的声音震彻天地,他们手持枪戟殳矛,白色的综穗迎风飘舞。没有王公贵族大葬的十里长队,没有公卿贵胄出殡的奢华金迷,爹和娘的送葬行列显得朴素而庄严。

上一篇:月沉吟之前世 下一篇:老女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