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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188)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所以,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召见,而是命悬一线的测谎。

我端正了坐姿,将双手置于膝上:“腊八那日臣执雁随后,忽见地染斑斑血迹,当下便立马拦车。却见庶侯妃腕间浸血,早已自决于车内。”抬眸对望,不闪不避,“而后三殿下命陪嫁丫鬟假扮新娘,这才勉强礼全。”

那双龙睛兀地虚起:“你就任由烈侯胡闹!”

虽心如擂鼓,我却面不改色:“臣以为作为礼官,当时首要的是维护王室的尊严。”新娘誓死不嫁,这是多大的羞辱啊,难道您想让我当场拆穿么?

对望了半晌,他眼中仍不改厉色:“而后你为何不报?”

我离开座位,不弯背脊,直直跪下:“臣驽钝,臣只是觉得这种话还是父子之间说比较好。”

其实这几天,您一直在等三殿下坦白吧,在您心中一个女人哪比得上儿子的诚实啊。可是,他让你失望了不是么?我的下半句掩着没说,但您也一定听明白了。

臣只是觉得这种话还是父子之间说比较好,却没想到三殿下他选择了欺骗。

“翼然。”他清了清嗓子,“翼然的毒也是他下的么?”

我轻轻颔首:“是。”对于他的知情我并不惊讶,这或许是允之有意泄露的吧。

“翼然也知道了?”这是一个父亲的音调,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九殿下并不知晓。”我撒了谎,“是三殿下以为九殿下知道才……才借此警告九殿下和下官。”

是,我指鹿为马,我歪曲事实,我诬告你谋杀亲弟。不过三殿下,这都是你该的,这次我绝不放过你。

我听到了,王的气息开始厚重了,他在生气。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好像撕心裂肺一般,得显公公急急上步。

我垂着头,不该看的绝不窥视。

半晌,终归平静之时,只听上头微哑之声响起:“得显,拟诏。”

“是。”

“董氏殁于天重二十三年腊月初九,为烈侯凌彻然之庶妃,赐字殇,准葬王室族地。”

假山后的那两人只有一句话说对了,为了两国通婚王上必不会罪责三殿下。而由此,三殿下也必不会再算计我,因为今日与王的对话他永远不会知道。

“丰少初。”

“臣在。”

“你我之言瞬间即逝。”

“臣已经忘记了。”我从善如流地答道。

明黄色的衣袍映入眼帘,我知道他在俯视,他也知道我不敢仰视。

就这样,一个跪着,一个站着,静静地对峙。

半晌,我肚子里的一声怪叫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咕……”

不合时宜的一声真是输了我的气势,不禁心生懊恼。

“呵呵……”

我诧异抬首,却见王上指着我摇头闷笑:“哎!”

笑得我很郁闷,虽然确实很煞风景,您也不用如此欣悦吧。

“惊吓了王上,是臣不对。”

“起来吧,起来吧。”他叹了口气,“让爱卿挨饿实乃本王体恤不够啊。”

好假啊,假的我胃疼。

我硬着头皮陪起了笑:“是臣食量过大。”

“是爱卿把吃饭的钱都花在建围墙上了吧。”

我难掩讶色,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王神采骏发地打开窗,呼啸的北风卷的衣袂展扬,金黄的龙袍融于明媚的冬阳中,他的周身笼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来。”他向我招了招手。

我迎风而上,垂眸但视。

楼高逾百尺,超然入浮云。

行人南北路,车马自东西。

王都,尽在脚下。

楼高风有力,翻飞的衣角不时扑闪在我的眼帘。顺着那条长臂望去,朱楼林立的东城里立着一道三丈高墙,突兀的好似锦鸡里的秃毛鹤,白鸽里的呆头鹅。

好,很好,果然够特别,够丢脸。

“要是孤没记错,卿的西边住的可是定侯啊。”

我瞬间敛起了心神,轻声道:“是。”

“筑高墙,把人防。”王念念有词着,“爱卿防的是谁呢?”

我抬起头,平静地对着那双反射出金光的厉眼,面不改色地诓道:“防小人。”

“哦?”他浓眉挑起,显出几分兴味。

“众口铄金,积非成是,臣怕啊。”光是今日假山后的以讹传讹,就足够让我身败名裂、身首异处了。

“皆为非么?”

王果然都听说了,我只觉头皮发麻,咬牙反问:“岂有一句为是?”见缝插针,见空就钻,您要承认自己威逼大臣“卖肉”?

他眉间一挑:“是啊,市井之言不足信。只是……”龙睛陡沉,“孤不是让你多费点心么,怎么定侯和老七兜在一块儿?”

“是臣失职,是臣短了眼界,为了自身清誉枉顾了王命。”我边说边屈膝,“臣罪该万死,请王上降罪。”

“好了,好了。”明黄的袖子摇了摇,头顶传来轻笑,“越像官骨头就越软了,孤真有点怀念会盟时的那个倔少年啊。”

就像那树枝,硬硬的不弯只会让人越发地想弄断。柳韧不易折,还是软一点好。卑躬屈膝算什么,保命才最重要。

我讨好似的指着城东的官宅正为大老爷一一介绍,忽地目光黏着在那道怪异的围墙后,允之的宅子怎么塌了一角?

“爱卿?”

耳边传来低唤,我慌忙转身,指向另一边,不管怎的,还是先帮允之掩住,不让这位太早注意的好。

“王上请看,南街上的那座便是何御史的宅邸,何大人家灰瓦青砖,没有一样豪奢物什,不愧是为人称道的‘何一两’。”

“何一两?”

看着王上兴致满满的神情,我暗幸:“是,上个月上官大人嫁女众人凑起份子钱,轮着何大人时,他老人家只拿出了一两纹银。有好心人提醒这钱少了点,何大人当下板脸,说是一两银子足够一家军户过上数月,上官司马嫁的是女儿又不是金佛。”

王脸上的笑意渐渐敛起,他目不转睛地视下,沉沉问道:“其他人都给了多少?”

“臣只知道臣花了大半月俸购得的送子观音,上官大人是看、都不看一眼呢。”我假装委屈地叹了口气,“天知道臣为了置这份礼连吃了半个月的酸萝卜。”

上官密,你千不该恃女骄纵、得势猖狂,万不该贪得无厌、找起我哥哥的麻烦,别忘了头顶还有片青天,御座上还有一个王。

“嗯。”他沉吟片刻,指着城东最雅致玲珑的一座楼阁问道,“那是谁家的?”

正中下怀,我按捺中心头的兴奋,笑言曰:“是前工部尚书、今户部尚书年大人家的,年大人啊也有个外号。”

“哦?”

“叫‘年神通’。”

“神通?”那双眸子危险地虚起。

“是。”我迎风淡笑,缓缓道来,“年大人喜好园林,那座楼阁名为观湖楼。”伸手一指,“您瞧,那前面不是有片水么。”

偷窥一眼王的表情,我开始下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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