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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198)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你可知现在有多少人嫉妒雷兄、嫉妒十二殿下?你又可知这围观的人中有多少是他们的暗线?”我盯着面露疑色的他,继续道,“这王都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暗礁重重,危险较之于汹涌大海更甚。可别瞧不起那些文弱的朝官,想弄死一个人不必用拳头,若没了王上的保护,你就是被他们玩儿死十次都还嫌不够。”

我紧了紧五指,笑道:“怎么?雷兄不信?”

他虎睛睒睒,目露迟疑。

“如果小弟刚才故意让你打中当场呕血,你想那些隐卫还会护着你么?若我装个半死不活,左都御使又岂会置之不理?等你进了都察院的大牢,我略施小计就能让你死得不留痕迹。就算王上有心救你,待宫中传令官下狱,见着的也不过一具僵冷的尸身罢了。”我笑得轻快,“雷兄,王上虽看重你,可你毕竟只是待罪的贼首,与官斗你斗的过么?”

他反手握来,捏的我生疼:“哼,我雷厉风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臂骨虽痛,我却依旧带着笑:“是啊,雷兄是不怕,可梨雪姑娘呢?”

他目色一颤,柔柔看去。

“今日你鲁莽行事,梨雪姑娘在那些人眼中已然成了你的弱点。你若真心喜欢她,就不该再纠缠下去。”我一个擒拿手,将他死死扣住,“在这座城里,想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死不瞑目的龌龊手法可多了去了。”我弯起眼眉,耳语道,“雷兄,你确定自己都能承受?”

见他哑言,我不再逼迫,放下手臂向他深深一揖,亮声道:“多谢雷兄让美,小弟就却之不恭了。”说完分开众人,揽着大姐走向轿子。

他垂下的手臂好似要伸起,挣扎了下终是放弃。

“梨雪,等着我。”

擦身而过的瞬间,听到一声坚定的轻喟。

放下轿帘,我握紧姐姐的手:“今儿你怎么独自上街了?师姐呢?师兄呢?”

大姐垂着头,小声道:“他们还没起。”

都酉时了,他们还没起?

“昨天滟儿又逃家了,半夜里被表哥拎了回来,自打两人进了屋就再没出来过。”

真是两个冤家,我抚额叹息:“所以你就带着一个小丫头出来了?”

“哎?不是你找我出来的么?”她诧异道。

“我?”

“是啊,有个仆役打扮的人拿了你贴身的饰物来,说是今日申正约我到前门楼子见面。”她从怀里取出那串檀木佛珠,放在我手心,“瞧瞧这是不是你的?”

“是……”我握紧佛珠,心跳慌乱。

看来这一切不是巧合啊,能拿到我贴身之物的定是府里的人,是谁?

一抹艳色在我脑中闪现,难道是他?

两人乘轿略有些挤,我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脑袋。温柔的力道轻轻揉搓,我闻着身前淡淡的馨香,低问:“姐姐与那雷厉风是如何认识的?”

抚在额间的柔荑兀地停住,只听轻轻一叹:“六岁那年我作为小丫头随头牌姐姐出街,正巧碰到一群人在捉弄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乞丐,当时我就央了姐姐把那孩子带回了花楼。”

“就是雷厉风?”我试问。

“嗯。”姐姐点了点头,“有一次我说男儿的行止应当雷厉风行,心胸应如大海般宽阔,他就给自己取了雷厉风这个名字。”樱唇带着笑,她似在回忆幼年时光,“我们一处吃、一块儿玩,犯了错每次都是他来顶罪。其实妈妈也知道我和他一块淘气,可偏偏就是装作不知。一开始我只当妈妈疼我,直到九岁那年被送去跟调教嬷嬷学规矩、学琴艺,我这才明白原来妈妈是舍不得在我身上留疤啊。”

“姐。”我握紧她冰凉的手,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轿中久久不去。

“后来他也明白了,就三番五次地跟妈妈闹,结果每次都被护院打的遍体鳞伤。一天晚上,我包了些首饰和吃食塞到他怀里,偷偷将他放走了。”她垂下眸子,笑得很淡,“当时他说要去闯一番天地然后回来娶我,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娘子。我应了,也真傻乎乎地盼着他回来兑现诺言。可这个梦在我十五岁梳弄的那晚就碎了,他没来。”

姐姐握紧我的手,眸光黯淡:“当时我想他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把我忘了,我哭的很伤心,比受辱的那夜还要伤心。妈妈说姑娘啊,虽说戏如人生,可人生却不如戏啊。尤其是咱们这些入了籍的青楼女子,与其奢望男人来救,不如全靠自身。”她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原来那天我放走雷厉风她都知道,只是瞧着不说让我自个儿看破罢了。”

“时隔多年今天又遇到了,他一眼就认出我来。”她目光有些迷蒙,“他说后来他流浪到青国东海落了匪、成了海贼,五年前杀了头儿成了老大,可终年被官兵追堵。刚安定下来他就去荆国找我,却听说我从良嫁人的消息。他抓着我问:这些年我托人给你送去的珠宝首饰你收到没,还有那些海螺,都是我亲手拾的,你可喜欢?”

姐姐抬起头,眼角微湿:“那些首饰妈妈给了我,却说是其他恩客赏的。而那些海螺我一直以为是柳寻鹤捎来的,因为我只记得跟他说过自己喜欢海里的东西,却忘了九岁的时候……却忘了九岁的时候……”她哽咽难语,“那个替我挨鞭子的男孩啊。”她揪着我的衣袖,劲越使越大,“原来一直以来是我寄错了情,原来人生可以如戏,可是这情已经错过了,这戏也已经散场了,追不回了怎么办?卿卿你说我该怎么办?”

原来姐姐不是怕他,而是一时难以接受阴差阳错的过去。

我轻抚她的长发,轻轻地叹了口气:“错过了可以回头,散场了可以重演,步子都还没迈过怎么能说追不回?”我捧起她的脸,微凉的泪水蜿蜒在我的指间,“姐姐,刚才他并没有将你让给我。”

她丽眸撑圆,眼中闪出异采。

“他放手是为了保护你,而且离去时他不说了么,让你等他。”轻轻抹去她眼睫上的泪珠,我温言安慰道,“有一点我敢确定,就算你曾忘了他,他却一直将你挂在心上呢。”

她撇过脸,眉宇间尽染愁情。

“姐姐也不必自责,过去你和她之间远隔千山万水,又有老鸨从中作梗,彼此心意实难传送。如今同处王城,距离近了也可再续前缘啊。”

“大人,云上阁到了。”帘外响起阿律的轻唤。

“嗯,知道了。”我应了声,拉住姐姐正色道,“今后不要独自出门,就算是我府里的人拿着我贴身之物来请都不要理。想见你们我会亲自来,切记切记。”

“嗯。”她抹了抹眼泪,起身离去。

我支着手,虚目看向腕间的佛珠。

究竟是谁布的局?府里的奸细真的是那个人么?

阳光透过帘子静静洒入,轿子里有些空,空的只剩下我这颗犹疑的心。

……

庭院深深,空寂寥落,稀疏的枝头停着几只缩头缩脑的麻雀,懒懒地打着瞌睡。地上只有两个影子,移动着的那个是我的,而静锁于地的则是那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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