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月沉吟(202)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是嫂子,我听得见却看不到,眼皮沉沉的睁不了。

“睡着了还皱眉,疼成这样了么?”

清凉的指尖抚着我的眉梢。

“你哥哥来瞧过你后,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虽不说,但我知道他很自责、很心痛。”

我全身着火似的灼热,干裂的嘴唇不由动了动。不多久,浸湿的纱布湿润了我的唇角,清水似甘泉缓解了身体里的枯焦。

突然间股上先是一阵清凉,紧接着是漫身而过的灼痛,痛的我僵直了手脚。

“嫂子给你净身,如果痛就叫出来,千万不要忍,千万不要伤了自己……”

我放松了神经,却下意识地难以出声。回潮的痛比先前更甚,瞬间便鲸吞了我的意志……

“卿卿,醒醒啊,卿卿。”

身体被摇了又摇,我渐渐从混沌中走出。

“滟儿你轻一点。”

“我已经够轻的了姐姐,她都晕了三天了,再不起来吃东西恐怕要成仙了。”

“好吵。”我艰难地撬开眼,只见身侧两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

“醒了醒了!”一张脸兀地俯下,占据了我的视野,“卿卿,你也太经不住打了,才三十下就狼狈成这样。想当初本鸟被爷爷用荆条抽了五十下,也只在床上躺了两天。”

荆条和棍棒怎么比?况且你当时可是又哭又叫、嚎得是天怒人怨。

我蔫蔫地趴在床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饿了。”

“滟儿快把卿卿扶起来。”

哎?大姐的眼眶怎么这么红?

下身像是撞到了什么,好容易平复的疼痛又开始蔓延。

“轻轻轻点啊!”我怒瞪。

“知道了,知道了。”师姐倚在床脚,乖乖地做起了人肉垫,“你这丫头平日里不好好练内家心法,如今吃苦了不是。”

我含了一口粥,闷闷地不做声。

“内家心法?”大姐吹了吹热气,在送来一勺。

“是啊,是啊。”师姐帮我理了理头发,“本派偏修内力,二三十年方能小成。可卿卿当初剑走偏锋,硬是学了有些邪门的轻狂剑。”

口中白白无味,心头平平无波。

“加上她十岁那年走火入魔、心脉受损,这小身板就已经不结实了。如今又挨了这顿棍棒,不是雪上加霜是什么?嗯?”她点了点我的额头,嗔怪道,“这粥你咽得那么痛苦,想必又咬坏舌头了吧,张开嘴让我瞧瞧!”

师姐真是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不该糊涂的时候却大大的糊涂。我慢慢张开嘴,受伤的舌面被凉风一吹禁不住轻颤。

“再没见过比你还别扭的丫头!明明怕疼怕的要死,却总是忍来忍去。”师姐面露急色,轻斥道,“叫出声来会被小鬼勾走啊!每次都咬舌头,要咬成了哑巴我看你怎么办!”

我垂着脑袋,任由她训着,师姐不会明白这是怎样形成的下意识。十年前乾城溃败,面对身受重伤还血战不倒的将士,我没资格叫痛。而后在酹月矶遇难,背负着滔天血债,我更不能喊疼,因为只要稍稍出声就可能被贼人斩草除根。

痛,就算咬断了舌头也不能出声。不就是忍么,我的心上可是插了好几把刀,不就是皮肉伤的一点点痛么。忍,我能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我再吹凉一点。”姐姐鼓着腮帮将粥吹了又吹,眸中氤氲着水气,“来,尝一口吧。”

“姐姐?”我按住她的手腕,“怎麽了?”

菱角红唇抿了又抿,她眼中的水色终于满溢:“对不起,卿卿,对不起……都是我……”

“不是,不是因为你。”我急急爬起、翻身欲近,竟忘了自己的伤处。

头皮疼得发麻,我咬紧牙关,不放走半丝苦吟。

“卿卿!”

“痛的都拧成鬼脸了,你还忍什么啊!叫出来就好了,叫啊!”

我冷汗直披,转瞬又被按倒在床上。察觉到她们下一步的动作,我终于忍不住痛叫:“不要啊!”

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不是脸,那里也是要面子的啊!

……

“没想到几日不见,雷兄竟然入仕了。”我趴在床上,透过缝隙看向床幔外。

青袍犀角带,胸前绣着一只啸林猛虎,是四品武官。

“雷某是被兄弟的一席话点醒的。”即便正装束发,他也难掩身上的野性,“而且在梨雪面前,我也不想输你。”

“哦?”我瞧着行至床边,一脸坚定的雷厉风,不由咧开了唇。

“雷某虽然当过海贼,却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只要你不使阴招,我就会当你是兄弟。”他掀开床幔,双眸熠熠地睨向我,“咱们公平角逐,到最后不论谁输谁赢,情分都在。”他摊开右掌,“丰小弟你意下如何?”

“好!”我与他记掌成约,“一言为定。”

“痛快!”雷厉风灿烂地笑开,青紫的左眼眯成了一条缝,“他说的没错,你果然不是小心眼的人。”

“她?”大姐?

“哈哈,他是唯一一个让雷某心服口服的人。”

他?是谁?我心生警惕,笑着接口:“哦?是什么人这么本事,竟能让雷兄面露敬意。”

“现在还不能说。”雷厉风有些奇怪地眈了我一眼,随后重重拍了拍我的肩,“你怎么跟娘们儿似的弱?男子汉就要虎背熊腰才够威猛,丰小弟你长的太过阴柔漂亮,改天和我上船历练历练,不消两年就能长结实了,找回男人的谱儿!”

承受不住巨掌一扇,我的肩头猛地垮下,真是旧伤未癒又添新痛,偏偏这新伤旧患都和他有关。想到这,我不禁嘴角微抽,向他勾了勾手。待那张蜜色的俊脸靠近,我露齿一笑,在他愣神的刹那。我右拳如风,凌厉地击向他完好的右眼。

“有一点他说错了,其实我的心眼很小。”

……

身上的伤开始愈合,我懒懒地趴在床上,侧耳听着屏风后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夫耳目口鼻,生之役也。昔圣贤帝在时,后宫不过数女,月幸不过几日。储君诞后,帝不寝后宫,殚精竭虑唯国事耳。道之真,律之严……”

是第六天了吧,虽不复当时的灼痛,可依旧难以翻身。为官以来我自认日渐油滑,即便算不上八面玲珑,至少也是游刃有余,而今这一通杀威棒却毫不留情地毁掉了我心中的自信。比起肉体上的痛,精神上的打击更重。

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可恶,可恶。

“大人?”读书声停息,屏风上映着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大人?”

我眯眼瞧着那影子的移动,并未出声。

“大人?”

素娟屏风上画着疏疏落落的梅枝,一剪弯月欲明未明,朦胧的夜色如雾似雪,只有那血色殷红点立梢头,流露出无尽冷艳。

月下,一人行立,轻扬的发丝挂卷枝头,缠绵了早梅的心事。

“大人?”

屏风的边缘露出桂黄色的袍角,那道人影走到了曲欹有致的梅树后。

上一篇:月沉吟之前世 下一篇:老女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