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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214)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我骑着踏雍,慢慢靠近那伙人。他们警惕地后退,后退,而后退无可退。我俯下身,轻声道:“誓杀钱贼,血酬将军,你们是前幽的义军吧。”

“你!”汉子们恍惚了神色。

我盯着那些红结,再道:“前幽义军以簪心结为标志,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被认出来是必然啊。”

他们忿忿地紧了紧眉。

“自前幽灭国后,酹河西岸崛起一群义士。他们痛恨钱乔致陷害忠良、卖主求荣,不惜举全家之力誓杀之。可怎奈钱氏爪牙遍植西南,这些人非但没杀成钱乔致,反而失了户贴成为流民。”我睨视下方,慢声道,“没了户籍只能东躲西窜,而这些年西南的前幽遗民受尽钱氏盘剥。这些义士联合百姓、振臂又起,形成了人数近万的义军。几年内数次起事,却每每被州师镇压,在下可有遗漏?”

“志哥!”其他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为首那人。

“而今你们撺掇附近乡里拦路抢劫,不为钱财却为路引。这是因为钱氏谨慎,没有路引者不得入城。”我直面那位志哥的厉目,“要是我没猜错,你们又要起事了,可对?”

“志哥!”“志哥!”“宰了这个娘娘腔!”“这家伙全知道了!”

我玩味地挑眉,这一句完全证实了我的猜测。

“闭嘴!”志哥狠斥道。

我玩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启唇:“不瞒众位,在下的路引上有十来个空名,要带你们入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空出来的那十几人已被毁尸灭迹。

志哥深吸一口气:“有什么条件?”

“是个聪明人。”我加紧马腹,安抚着开始暴躁的踏雍,“条件就是助我杀钱贼!”

十几双眸子颤动望来。

“什么?”“什么?!”

我调转马头,冲身后浅笑:“这簪心结是韩柏青那代的军属为远在战场的家人祈福用的,里面有十二股红绳,象征着月月平安。”

“你怎麽知道!”志哥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望着微熹的晨光,轻声道:“因为我娘也编过。”而且她是第一个开始编的。

“信我的话,就跟上来吧!驾!”我一抽短鞭,逐日而去……

……

“你是官?”骑在马上的男人拧眉看来,他叫齐大志,看样子是义军中的上层将领。

我抚了抚刚换的深紫官袍,冲那十几个装扮成侍卫的汉子哂然一笑:“是,可我是青国的官,是来取诛灭钱氏的官。”

“青国?”齐大志催着马,在我身侧绕了一圈,“你既是韩家军的军眷,又是青国的官。”他喃喃自语着,“你认识韩月杀韩将军?”

我好笑地看着他:“我和他一同在战场上打过滚,算是很熟吧。”

“那、那……”这个八尺大汉竟脸红起来,他身后的男人们也兴奋而又局促地看来。

我望着缓缓放下的吊桥,沉声道:“事成后,我可以将你们引荐给韩将军。”

“太好了!”

“太好了!”

厚重的城门徐徐打开,一个锦衣男子领着十多人含笑迎上。

“庆州牧伯钱侗亲来迎接青国使臣!”城上唱和着。

“钱侗!”“是那个狗崽子!”义军切齿低骂。

我用传音术厉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韩家军要的不是血气上头的乌合之众!”

身后霎时没了声,只剩粗粗的喘息。我向古意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将我们的人调到前方,挡住了难掩恨意的义军。

我翻身下马,迎着早春丽日灿烂笑开:“在下乃青国礼部尚书丰云卿,奉吾王之命特来相交西南四州。”

庆州官吏抽吸止步,眼中流过亮采。为首的锦衣人略有停滞,随后疾步走来。

我礼貌地对上他的黑眸,心跳骤然消失,像是坠入了时空海,眼前的一切陡变……

那是十年前的酹月矶啊,就是这双眸子,残忍地映着竹韵、全伯徐徐滑落的身体。就是这双眸子,狠戾地映着弄墨染血的娇躯。就是这双眸子,森冷地看着我从丈许危崖坠落,冷的好似酹河腊月里刺骨的寒水,让我毕生难忘。

“丰尚书,我乃庆州牧伯钱侗。”恍惚间,锦衣人亲热地靠近。五感扭曲着,他好像遍染血迹,散发着浓浓的腥臭。

我一咬牙冲破眼前的幻境,缓缓地、缓缓地弯起眼眉、弯起唇角:“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见笑、见笑。”他热络地为我引路,“在下特地备了酒宴为大人洗尘!”

“麻烦牧伯了。”我柔化着语调。

“不用如此见外,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耳边响着钱侗畅然的笑声,我偏首望向缓缓合起的城门,心中有了计较。

倚剑长啸破春日,万里诛杀万里云。

起吧,故国的风……

踏破故国好风光

连绵多日的雷声终于平静,窗外雨潺潺,轻妙的落音不知在倾诉谁的心事。烟色窗纱下一灯如画,艳秋望着纱罩上描绘的黛色山水,一时失了神。

他该怎么办?

细密的眼睫微颤,覆在脸上的假面很是冰凉。他纤长的指在雕花匕首上来回游移,半晌又蜷了蜷,轻轻抚上胸口。不似周围的轻软,这里的衣料略有些硬,夹层里藏着一封足矣置人于死地的密信。

“到了庆州,只要将这封信呈给重金侯即可。”临行前负责送药的接应如是说。

当着来人的面,他服下了每月一粒的解药,收好了这件内有蹊跷的衣服,然后一如既往地躺下承欢,死鱼般地任接应玩弄。因为他知道,若反抗下月的解药也就没了。以前他也求死过,毕竟他也曾经是人,也曾经过不了畜生般的日子。可毒发时那种求生不如求死不得的滋味,让他再没勇气去做人了,再没……

直到,直到那天,那人给了他这把匕首。

“艳秋,你是人,不是奴。被欺负了可以还手,千万不要逆来顺受。”

那一刻,他本已死寂的心毫无预兆地蓬勃起来,还能做人么?他还有资格再做人么?

眼中滚着热液,艳秋抚着手边的书卷,一下一下地,满含珍惜。

嫁祸、离间,这样的龌龊手段他见得多了,也做过不止一两次。可如今却下不了手,他宁愿再尝一次不生不死的滋味,只要能跟着那位大人,只要能再过几天人的日子。

几天,几天就好,他知足了。

思潮渐定,艳秋拾笔掭了掭墨,照着一册黄页一笔一划地开始临摹。除了这张脸、这个身子外,他并非一无是处啊。满是伤痕的心头涌动着一种属于人的情感,渐浓的骄傲。

“丰使臣?”烟色的窗纱投下一道阴影。

“谁?”坐在外间的艳秋出声应道。

“牧伯家宰钱平。”

艳秋气定神闲地将案头的文书收好,起身打开中门,轻漫的雨滴顺势飘入。

“有事么?”艳秋声音平平。

“呃……”门外的短须男子看着他有片刻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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