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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233)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夜景阑别具深意地看着她,默默解开袖袋。

啊,真有一方丝帕!丰云卿鼓着两腮,怒气难掩地看去。这男人怎麽能笑得如此心安理得,怎麽能!

她扯过丝帕,指间未摸到半点绣痕。哼,不会女红还学着送礼。鼻翼扇着冷气,她垂眸再瞧。对着素色的帕子渐起熟悉感,这是……

这是她的啊。

黑底金边的锦衣覆上绛红的官袍,袖下修长的指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细白小掌,连同那方丝帕紧紧攥牢。

东风骋巧卷锦衣,吹来落花又几许。远观之,两人只是并肩走着,衣下的交缠却无人知晓。

“大人!”幔后传来轻呼,一个女子沿着绵延的烟色丝幔如影随形。

丰云卿抬起赧然的秀颜,眉梢微蹙,自己的又一爱慕者?

“左相大人!”这一声不似少女的娇音,更显成熟风味。

哪家夫人如此热情?丰云卿偏头想着,漏看了夜景阑微沉的眸色。

“丰大人!”幔间伸出一只柔荑,紧紧地攫住丰云卿的衣角,“请大人留步。”

这声音似曾听闻,好像是……

“妾身沅婉,有一事相求。”细滑的纤指微颤,带着浓浓的乞求。

“沅婉夫人?”丰云卿抬眸望向身侧,夜景阑冷凝地瞧着那只手,定定未动。

“修远……”丰云卿比着唇语,少见的娇嗔取悦了某人,袍下交缠的十指渐渐松开,夜景阑举步向前,临去前垂眸再剜一眼,难掩怨色。

“请夫人松手。”丰云卿扯了扯衣袖,那只柔荑犹豫了片刻,终是慢慢放开,“如今四下无人,还请夫人直说吧。”她本来就欠沅婉一个心愿,早还早结心事。

“听说大人有一个……”幔后的声音极轻,像在隐忍着什么,语带痛色,“有一个宠脔名叫艳秋,可对?”

“不。”丰云卿握紧画扇,正色道,“在下并无宠脔。”

“那艳秋……”

“他是在下的书童。”

书童?这样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她见多了,沅婉心头酸涩,再开口:“沅婉厚颜,想请左相大人割爱。”

“夫人,恕在下……”

“大人!”沅婉出声打断了帷幔后隐现拒意的语调,“若大人肯割爱,九殿下一事沅婉必将全力相助。”一颗心惴惴难安,即便王上知道又怎样,她是一个母亲啊,她多渴望再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晶莹的泪朦胧了眼前的一切,耳边响着风的絮语,她静静地期盼着。不,是笃定,权利的诱惑,有谁可以抵挡?

“对不住。”

轻轻的三个字打碎了沅婉的全部幻想,怎么可能?难道她允诺的还不够么?

“夫人。”幔后那人再道,“如今艳秋已出娼籍,他人身自由。如此,又何谈割爱?”

已出娼籍?月余前她查过,当时艳秋之名还高悬官娼首册。怎么就脱籍了?沅婉抬起头,第一次细细打量着印画在幔上的身影。是丰少初做的么?为何?

“大人……”她张口欲问,惊觉自己声音的虚弱。

“本官视艳秋为亲弟,夫人要再执着,辱没的可就是本官了。”丰少初忽然改了自称,语调严厉的可以。

亲弟?怎么可能?沅婉怔怔,胸口涌起的不知是悲伤,抑或是喜悦。

幔下的绛红官袍如云流动,眼见那人举步离去,沅婉不顾一切地掀开帷幔,一把攥住飘逸的宽袖。

“夫人?”丰云卿惊瞪来人。

“大人……”风韵美人瞳仁横波,蓄满了泪,“他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初刻。”

声声如泣,直击丰云卿的心房。

“左相大人!快开席了!”远远高唤惊得沅婉退回幔后。

云卿敛回心神,向出声处慢移。忽见幔下那身荷色春衫曳地,沅婉跪伏仰望,琉璃目中满是哀戚:“请大人好好照顾他。”

这样的神情,她也曾看过,是在多年前娘亲的脸上……

云卿的喉头有些堵,她长长一揖,宽袍拂动脚下小巧野菊:“夫人请放心。”

说罢转身向前,只听身后女音咽咽。

“多谢……”

春风笑依旧,垂泪草木心……

曲水破萍戏花叶,流觞对酒赏佳人。清溪之畔雅士齐坐,一泓碧水缓缓而下。溯流而上,只见飘摇帷幔横在水中央,阻隔了男子们寻芳的目色。溪边,盛极的杏花爬幔而出,正是落英缤纷艳至极,时断时续的娇笑乘着落花,浮水而下。

忽见一抹绛红渐近,状元公带头起身,领着三甲进士共三十余人向来人深深行礼:“恩师大人。”

丰云卿看着众位躬身行礼、却又年长自己数岁的士子,不由微窘:“都落座吧。”

“是。”

她拂袖坐下,正对身侧凌翼然笑意满满的眸光。心知这人瞧出了她的窘迫,丰云卿移开双目看向不远处:“今日琼林,吾等与三甲进士贺春,曲水流觞将成佳话。”

说完她举手示意,只见新任探花郎乘马疾驰,如清风一阵漫卷轻纱。不待幔后娇呼停歇,就见探花郎采下一朵杏花送到丰云卿的掌上。

琼林探花折春杏,极具雅意。

“各位进士士子。”丰云卿手持杏花,屈膝而坐,“今日冠绝诗会者得杏,亦得幸,可将此花送与心仪佳人,我等绝无二话。”语落,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将烂漫花枝放在锦盒中,随即击掌:“开席!”

清亮一声乘风而去,飞过幔角。

“侯妃娘娘,开席了。”

杏花深处端坐丽人,荣侯侯妃容若水接过玉箸,浅尝菜色。

“本宫桌上怎么没那盘雀舌?” 溪水那畔,烈侯侯妃、天骄公主阎绮指着容若水的食案,怒道。

正说着,布菜的女官端着那盘雀舌跪近身前:“侯妃娘娘……”

“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阎绮一掌剐的女官翻身在地,油炸雀舌落入水中,瞬间浮起一层油迹。片刻后,阎绮再转眼珠,狠狠瞪向对岸,虚张声势地吼道,“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别人爬上本宫的头顶。”

容若水止住张口欲言的女侍,轻轻柔柔地笑着:“朝官、士子正在下游对诗,三嫂不会不知道吧。”

闻言,阎绮瞬间噤声,只剩一双厉眼诉说不甘。

“哼,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荣侯府的女侍一边布菜一边喃喃。

“好了,阿绣。”容若水的声音偏甜,带着腻人的轻软,“别忘了大事。”

“是。”名唤阿绣的侍女接过宫人奉上的数只玉盏,半满香醪,“娘娘。”

一双杏瞳映在杯中,容若水勾唇浅笑。

哪一杯能有幸入了那位大人的口呢?就算被别人误尝也不怕啊,毕竟只有酒菜相合才见药效。

容若水笑着拢起春袖,纤纤笋指轻拈,将玉杯逐一置于溪上。

一盏、两盏、三盏……在水中打着转,一圈一圈,随着众女的浮杯一同向下游飘去。穿过幔底的刹那,只见春风摇落杏雨,薄红一瓣落青玉,潋滟含羞,尽是如此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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