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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92)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喔……喔!喔!”在此起彼伏的鸡鸣中,夜终于尽了,眼前道路渐渐明晰。

一身男装骑在马上,“妹妹。”嫂子举起手,递来一块雕着流云纹样的玉牌,“这是竹肃的另一块符令,到了军营亮出它就可以畅行无阻了。”

“嗯。”将玉牌收在包袱里,对着她微微一笑,“嫂嫂,我走了,你和彦儿都要保重啊。”

“放心吧。”她扬眉一笑,“见了你哥哥就回来,路上小心。”

摸了摸已经烦躁不安的踏雍,向她点了点头,一踢马腹:“驾!”

雀飞翻檐,蝉惊出树。

骏马长嘶,追日逐云。

握紧缰绳,抿紧双唇:这一次,我要牢牢守住所有的珍惜。

气吞残虏战穹苍

八月初七,近乡情怯。

迎着午后的暖阳,定定地望向天边的那座城,手脚微凉。

“噗!”身下,踏雍不耐烦地打了个响喷。

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挥马鞭,壮胆似的吼道:“驾!”

马踏清风,疾过飞鸟。暖阳照在脸上,却难以渗入肌理。偏过脸,飞逝而过的株株白桦将那段艰辛硬生生钩出心底。记得那一天,河水刺骨,枯叶飘零。再转首,向前望去。只见形似酒爵的酹月矶屹立在江头,似乎在见证那段锥心的回忆。犹忆那一日,漫天血腥,生死别离。

“驾!”一踢马腹,快若流星,将惨淡的景色抛至身后。

灰色的城门沉重的没有半分生气,护城河散发出阵阵恶臭。仰首望去,门楼上的“繁城”二字被灿烂的秋阳反衬得更显沧桑。未至九月,却已是凄凄惨惨的悲秋模样。这,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时时处处都洋溢着春色的繁都,还是那一座不适合秋的城市吗?

揪心地疼,记忆中的天上人间已经堕落到地狱的边缘。

“什么人!”守城的士兵大吼。

定睛瞧去,他们穿着赭色军服,是青国士兵!带着几分疑惑翻身下马,从包袱里拿出玉牌递过去,沉声道:“我是从云都来的,韩将军在城内吗?”

方脸士兵接过符令,仔细地看了看,随后躬下身,将玉牌双手捧上:“将军出城了,晚些回来。”有礼的回答不露半丝军情,不错的兵士。

将玉牌收起,微微一笑:“那我就先进城等他。”

方脸向其他人吩咐了几句,转身看向我:“大人,请。”

“多谢。”

“大人,让小的来牵马吧。”方脸走在我身边,刚想要拿过马缰。只见踏雍猛地仰起脖子,龇牙咧嘴地长嘶,惊的他向后一跳:“呵,挺凶的。”

轻轻地拍了拍踏雍的颈侧,笑道:“嗯,这家伙认人的。”安抚地摸了它几下,举目望向四周。绿檐红柱早已斑驳,舞榭歌台已被雨打风吹去,参差十万人家已大多成了残垣断瓦。昔日车水马龙的青龙道如今空空荡荡,偶尔走过的几个人也是一副落魄模样。真是江山易老,物是人非。

这就是我的生地啊,感到入骨的痛。

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位兄弟,才出云都十日,你们已经到了荆国境内,好快啊。”

方脸得意地扬了扬眉:“我们将军治军甚严,说了这次是急行军,咱这些小的可不得带快点跑?不是狗子我吹,真要比起来。”他看了一眼踏雍,“您这匹马都未必是我们的对手。”

“是啊,我是晚你们一天出都的,结果到今天才追上。”笑了笑,继续问道,“不过这繁都是怎么取的?速度也太惊人了吧。”

“嘿!”狗子来劲了,“这繁城可不是取的,而是献的!”

“献的?”

“嗯!都是九殿下的功劳啊。”他的眼中满是兴奋,“以前啊我一直以为那些养在大红墙里的王族一个个全是软脚虾,九殿下才来的时候,兄弟们虽然表面上恭敬,私下里可全不服他。”狗子急道,“前日包围繁城,将军让营中的前幽人唱起家乡歌谣,守城的士兵有些搔动。对方大将当场就杀了几个哭成泪人的士兵,这效果就又没了。”他叹了口气,“就当大伙儿以为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之时,九殿下命军中所有会识字的前幽兵写下自己平时吃什么、用什么,原是哪里人。然后将布条绑在箭头上,全都射进城里。”狗子以拳槌手,语调微扬,“没想到半个时辰后从城楼上抛下荆国大将的头颅,守城的士兵反了。哈哈哈,就这样开了大门,放兄弟们进来了。”

闻言轻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人亦然。允之啊,你果然最擅长操弄人心。

“一开始大伙儿还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让他们写平时的吃穿住行。”狗子摇了摇头,“待进了城才发现,守城的兄弟们太苦了,这里的人也太苦了。他们的口粮还不如我们军中的战马,身上的衣服也一个补丁加一个补丁,而荆国的大将却住在前幽王宫里,天天大鱼大肉。怪不得他们看了布条就反了,要是老子,老子早他妈反了!”狗子激动地拍了拍胸脯,“咱将军当场就放出军粮,救济了百姓。那些士兵一个个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是终于等到蛟城韩家的人了,终于有盼头了。”狗子摊出手,示意我左转,“那时候咱才知道,原来将军他们这个姓氏在繁城里有那么大的影响。”

“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亡国之后百姓应是愈发怀念过往,应是愈发思念爹爹这位振国将军。

“啊,快到了。”狗子指了指玄武道上的一条支路,“就在这个啥青街里。”

“常青街。”握紧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对对!”狗子挠了挠头,“唉,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全身像是触电,每一块肌肤都在战栗,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眼眶微涩,松开马缰,沉沉走去,一步、两步……

眼神微颤地看着眼前这座宅子,手指轻抖地触了触门口的那个石敢当,泪水终于落下:爹、娘,我回来了。眉姨,我回来了。全叔、竹韵,我回来了。

“怎么和将军一样……”身后传来狗子的低喃。

抑制住鼻腔里的酸气,轻轻地拭了拭眼角,拉住踏雍,向狗子点了点头:“多谢引路。”

“啊,没什么。”他憨厚地笑笑,“将军虽然不在,但是胡子都尉还在府里。”

“胡子都尉?”低低开口。

“呵呵,兄弟们都说习惯了。”狗子不好意思地看看我,“胡子都尉就是韩琦大人,黑面都尉就是韩硕大人。因为他们一个留大胡子,一个天天沉着脸,大伙儿就这样叫开了。”

跃上马,向他点了点头:“嗯,劳烦了。”

马蹄嘚嘚,慢慢地向偏门走去。

“对对,马道就在南边。”身后传来狗子热心的叫声,半晌突然安静,“呃,他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这里,抬头看了看破旧的院墙,心头微颤:是我的家啊。

门外有人站岗,递了牌子一路畅行无阻。进了偏门,将踏雍安置在马厩里,跟着侍卫在府里一路疾行。绕过流风亭,只见野草占领了整个院子,枯竹迎风惨栗,发出沙沙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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