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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白皮书(出书版)(60)

光笑了?就光笑了?没说什么……

我、我忘了……

嗨、嗨,竹筒倒豆子,竹筒倒豆子……

她……她说,我受不了了。她格格笑着,说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你再说一遍,她是怎么说的,她当时是怎么说的,还说什么了?

就这些了。她就说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别的我都说过了。

第五个抽屉里装的是一张表,一张由墨色蝌蚪组成的招工表。这张招工表上挂着一条大前门香烟、一桶五斤重的小磨香油和五个指头肚上的指纹。这是一个九斗一簸箕的故事……故事里的墨迹是纹路形的,那些蝌蚪在抽屉里围成了一个个弧状椭圆。在椭圆里包着一段沾满唾沫星子的话:

老韦,那个事儿你再谈谈吧。看看有没有补充的……

从哪儿谈?经济上就那些事,该谈的都谈过了,还要怎么谈……

从头,从头。好好回忆回忆……

头一次,我都说过了,是在办公室……一条烟一桶油,就这些。

她坐在哪儿?

就坐在我对面,就坐在对面那张椅子上……

手呢?手放在哪儿?

放在,放在桌子上。她两手绞在一起,在桌上放着……

你呢,你的手在哪儿放……

我我我……也在桌上,对了,我手里捧着茶杯……

说手,还说手,手是怎么伸到一块去的……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她低着头,她的头一直低着看她的手,她一直在看她的手,她说她的运气不好。她说兴推荐的时候轮不上她,兴考试了,她的年龄又过了……我就说,叫我看看你的手,看手就知道了……

她是怎么说的?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把手伸过来了。她伸过来后,我抓住她的手看……

这就是动机,动机你得详细说说……

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肉乎乎的,有点湿,我感觉她的手有点湿。我抓住她的手一个一个指头看,我没看别的,我看的是纹路,圆的是'斗',不圆的是'簸箕'……

抓住指头有什么感觉?

也、也没有啥感觉。就是潮……

哪儿潮?哪儿潮?……

是是、心里,心里有点潮。我看了之后说,你的手好,你手上是福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斗一簸箕',你是福相,肯定有贵人相助……

她呢,她怎么说?……

我记不清了,时间长了,我记不清了。大概。大概是说……叫我帮帮她。

手呢?这时候你的手呢?……

我抠她手心儿了。我已经说过多少遍了,那会儿我抠她手心儿了……

她呢,她手缩了没有?她有没有表示?

她、她的头勾着,她的头一直勾着……她的手开始的时候往回缩了一点,我抓住了她的指头,她就不动了……

她没有说话么?她一句话都没说么?

她没有说,她一声没吭。就是、就是她抿了抿嘴……

下边呢?往下……

那就那事了……

再往下看就全是零件了,一个个抽屉里都装满了这样那样的零件。这些零件全是有颜色的,零件分门别类,被染成了各种各样的颜色。零件是在想象中重新装配的,零件在钢笔人的时间里化成了可以咀嚼的东西,化成了悄悄放在枕头边的甜点,这是一个人独自享用的甜点。这时候,零件变成糖豆了,零件变成了一粒粒五彩的小糖豆。这些关在一个个小抽屉里的糖豆随着血液的流淌开始无限循环……糖豆总是出现在脑海里,它不断地出现在脑海里,成了大脑的主要营养。每当大脑饥饿的时候,就会有一枚糖豆流进来,大脑慢慢地品尝糖豆,一点一点地泡那糖豆,一直到糖豆溶化了,才让它随着血液流回肝脏。这是个在循环中凝固和溶化的过程,糖豆在无数次的循环中又变成了蝌蚪状,变成了垂在肝脏下端的一个葡萄状的慢慢生长的瘤子……

钢笔人说:过去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就是最近,最近这一段我这个地方有些坠得慌,有时候还疼。可就是查不出毛病,我跑了很多医院都没查出毛病……

我说:你别再吃糖豆了。

我看着他说:你别再吃那种糖豆了……

钢笔人说:说老实话。这话跟别人是不能说的。我就这一个嗜好。二十多年了,这是我惟一的嗜好……

我想我得给他割掉,我用目光给他割掉……

可他却站起来了。他说:我不看了。现在讲钱,我没钱;讲权,我也没权。我是个'钢笔人',我有这个嗜好,我就靠这些东西滋润呢。活一天我滋润一天,我不看了……

八月十日

魏征叔叔的话:

小子,想知道那笔大生意是怎么做的,是不是?我还不知道你么,一有空就来我这儿泡,不就是想泡出点东西吗?

好,我告诉你吧。这是我东山再起后的第一笔生意,是一笔投机取巧的生意。这笔生意主要赚在档次上。我告诉你,在城市里活人,主要是活档次的。档次上不去,有钱也是白有钱,有钱你也活不好;档次上去了,生意场上的事就好办了,往下就是如何操作的问题了。这时候过程变成了艺术,你是在玩艺术。生意一旦进入艺术化这么个档次,可以说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那时候,啊,满地是钱,就看你想不想捡了,就看你愿不愿弯腰了……这不是吹,这一点也不吹。

这里边当然是有讲究的。玩艺术,没有讲究还行?生意场上,主要的对象是谁?……错了,你这样说就错了。我告诉你,你的主要对象是人,钱是人挣的,东西是人要的,你想要人家也想要,你要对付的是人。关键的问题在视角,你必须变换视角。也就是说,你不要把人当人看,包括你自己,都不要当人。

看看,你又不信了。什么叫艺术?一进入艺术的层面,人就不是人了。这时候你就进入了表演,生意的过程成了演出过程。戏的开始你知道,戏的结尾你也清楚,往下就是如何演的问题了,演就是艺术么。再一个需要变的是要和给的关系。一般的生意人都把要放在前边,把给放在后边,这么一来就成了买和卖的关系,买卖关系是平等的关系,是很难哪个占有优势的。如果变换一下,把给放在前边,你表演出来的是一种给的过程,你是在给,给可以在心理上、生理上都占有优势,你给人家东西的时候和要人家东西的时候那感觉不一样吧?这就对了,这就进入艺术了……

生意一旦进入了艺术,就进入了一个高的层面。你知道这个城市有多少上十亿元的企业么?我说的不是上亿元的,我说的是十亿以上的。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是五个,只有五个。你知道这五个大型企业一年的广告、宣传费是多少吗?是一个亿,接近一个亿吧。没吓着你吧?那么,在这一亿当中,用于礼品的费用(包括迎来送往吧)是二千万。就打是一千万吧。这一千万反正是要花出去的,交给你的话,你怎么用?当然是要用得气气派派堂堂正正,工商、税务方面都查不出毛病来。这就要动脑筋了,是不是?这些企业每年都要开很多次销售会议,每次会议结束的时候都要送人家一点什么,没有让人空手走的,这已经是惯例了。过去凡是这样的会,结束时总是送毛毯啊、挂钟啊……等等吧。这已经俗了,非常俗。再一个是,像这样的大型企业,经常有中央或上级部门的领导来参观哪、视察呀,像这样的高层人士来了,走的时候总不能再送人家挂钟吧?钱是不敢塞的,这样的人,敢塞钱吗?厚礼?厚礼也不敢送。不是不想送,是怕人家说你**。那么,要送就得送那些既拿得出手、还让人查不出毛病、又有一定纪念意义的东西。送什么,你说送什么?这种送就看档次了,这是有档次的送。是啊是啊,我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这个心我替他们操了,他们该送什么,是我替他们操的心。就这样一个企业我操了他们二十万,五个企业我操了他们一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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