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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白皮书(出书版)(69)

开放不光是指市场,开放也指人的精神,精神开放是最主要的开放。在这座城市里,最为泛滥的是人心。没有了渠道之后,人心必然泛滥。你知道关于人心的泛滥我是怎么现的么?实话对你说,是一个收破烂的老头告诉我的。这个收破烂的老头每天早上到公园里去一趟,他这一趟就可以挣二十块钱。

你猜他去干什么?他去捡那些头天晚上人们丢在地上的塑料布、易拉罐,还有那个套,他说遍地都是那个套……你说真正的夫妻会在公园里那个么?这当然是低层次的。高层次的就不用说了,高层次的名堂太多。再往下就不用细说了吧?下边的每一步都是按计划走的。我说了,这是一场由我设置的人游戏,沈振中只是其中的一个角色,他后来是迷上朱朱了。后来朱朱自然坐上了他的卡迪拉克,朱朱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这时候腿就有了,我就可以实施我的借腿搓绳的计划了。这个计划本身没有什么错误,对沈振中来说也没什么伤害。你知道吧,我不能让他出问题(起码在这个阶段不能出问题),他要出了问题,生意还怎么做?我通过朱朱了解到他们厂的仓库里积压了大批的棉布,又知道在内地的销路并不好。这就够了。往下我就让朱朱逐渐向他透露我们公司的况,一点一点地向他透,直到他彻底相信本公司的实力为止。到了这时候我才跟他见面,并且让他知道是在朱朱的再三请求下我才跟他见面的。在谈判桌上,我让朱朱更彻底地成为他的人,让朱朱不断地给他透露这边的信息……让他们先提出以货易货。这样就好办了,这样就不是现钱交易了。在整个计划中,我得到了两个优势:一个是价格,一个是时间。由于价格压得低,我就可以很轻易地脱手;由于是以货易货,交换必然会产生时间上的空隙,而我作为中介公司就可以不出一分钱把生意做成。再说广州那边,由于我派出了两个女杀手,也已经基本上水到渠成了。说实话,我这人还是不够狠,我要的并不多,我一米才要六毛钱。在两个一百万米的交换中,如果成功的话,也就是一百二十万。

后来,合同是签了。合同签过之后,我以为已经万无一失了,可就在提货的时候,问题又出来了。一个很关键的环节出了问题,我又差点完蛋……

好了,说到这儿吧。舌头都干了……

八月二十七日

我看见了一双手。

夜里的时候,我常常看见一双手。这双手正在向我靠近,我看见它慢慢地在向我靠近。可当我一睁开眼,它就不见了,眼前什么也没有了。有时,我还会看见一片树叶,我看见树叶上镶着一只眼睛,那竟是我的眼睛,我看见我的眼睛随着树叶在空中飘荡……有时,我还会看到一个数字,那数字也在向我靠近,那个数字一直在我眼前旋转,分不清是6还是9,而后它就重叠了,我看见它渐渐地重叠在一起,那是两个数,重叠之后就是两个数了。可我仍然分不清是两个6还是两个9……

每当这些幻觉出现之后,我的脖子就痛起来了。***我的脖子火辣辣的,上边有一条紫红色的线,我看见那条线在变化,在变化中红色逐渐消退,紫色在加重,变成了一条青紫色的印有花纹的痕迹,那很像是什么东西爬过的痕迹。而喉咙里就有了很多的棉花,喉咙里出现了一团一团的紫色棉花。我很想把这些棉花吐出来,我一直想把这些棉花吐出来,可我就是吐不出来。我吐出来的只是一些饭粒,那是一些新妈妈吃剩下的饭粒……

我有点害怕。不知为什么,我很害怕。可我不能说,我不知道该给谁说。也许是我给人看病看得累了。新妈妈最近规定我一天看四十个(她需要更多的人头纸),我太累了。和新妈妈是不能说的,和爸爸也不能说。爸爸最近几日像傻了一样,他总是木然地坐在那里,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扣子,他说:扣子,一粒扣子……

新妈妈和爸爸的争吵是从一粒扣子开始的。那是一只缝在西装上的驼色有机玻璃扣子。那只扣子在吃饭的时候掉了下来,没有谁碰它,它就掉了。它从爸爸的身上掉下来,出了瓷灰色的响声,而后它骨碌碌转着,落到了新妈妈的脚旁。新妈妈一脚把它踢到一边去了!爸爸看了新妈妈一眼,然后弯腰把它捡了起来。爸爸把捡起的扣子放在桌上,说:我下午还要上班。你吃了饭给缝上吧。

新妈妈看了爸爸一眼,说:我没空,你自己缝吧。

爸爸不高兴了。爸爸说:你怎么了?一粒扣子,你不能给缝缝?……

新妈妈说:你说怎么了?我累了。

爸爸说:一粒扣子,也就是一粒扣子,能累着你吗?你最近……

新妈妈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说:我不想缝,我不愿缝,我就是不给你缝……

爸爸说: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新妈妈厉声说:你说谁不像话?

爸爸说:我说你不像话。一粒扣子……

这时候,新妈妈站起来了。新妈妈冷笑着站起来,抓起饭碗摔在了地上!新妈妈说:我就是不像话。你今天才知道我不像话?!……

爸爸一下子愣住了。爸爸手指着新妈妈,张口结舌地说:

你,你不缝,不缝算了。你你摔碗干什么?……

新妈妈说:你说干什么?不过了,不想过了!……

爸爸气愤地说:你,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新妈妈昂起头,声音里出了一种胡椒的气味,那气味里挂着许许多多的商标,我看见那声音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商标,商标像旗帜一样在房间里四处飘荡:再说一遍也是不过了。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不过了!……

爸爸就这样被那些商标赶走了。爸爸在商标里成了一个掉在地上的扣子。我看见爸爸很快地滚到了门外,站在门外的爸爸边走边说:好好,我不跟你吵,我不跟你吵……

这时候,新妈妈也跟着追到了门外。站到门外的新妈妈,脸上出现了柠檬色的微笑。新妈妈说:老徐,别走,你不要走。走了你会后悔……

爸爸的声音却滚动得更快了,爸爸的声音像是装上了轮子:

我不跟你吵,我不跟你吵……

扣子是有罪的,扣子在它不该掉的时候掉了下来。扣子上有红蚊子的气味。我在那颗扣子上闻到了红蚊子的血腥味,扣子已被红蚊子吃掉了,扣子成了红蚊子的化身。扣子一掉就掉在了新妈妈的心里。在新妈妈正需要这粒扣子的时候,它就掉下来了。于是,新妈妈与爸爸的战斗从这粒扣子开始。一连三天晚上,她他们都在为这粒扣子作战。新妈妈从此不再睡觉了,掉下这粒扣子后,新妈妈夜里就再也没有睡过觉。她不睡也不让爸爸睡,她的眼睛一到晚上就显得特别明亮,她的眼睛在午夜里能出猫样的叫声;她的嘴像是一个滚动的轮子,不停地在爸爸身上碾来碾去,碾出一片碎玻璃的气味;她的牙齿能在夜里出很强的绿光,磨出一片咝咝咝……的声响。在新妈妈的声音里,爸爸开始后退了。爸爸在声音里节节败退。穿着白色衬衣的爸爸一次次像俘虏一样被新妈妈从床上拉起来,他的衬衣已经被新妈妈扯烂了,他的衬衣就像是一面零乱不堪的白旗,爸爸架着白旗狼狈不堪地说:不就是一粒扣子么。我说你什么了……你想怎样?你还想怎样?这时,新妈妈的声音一下子燃烧起来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中华鳖精的气味,那气味里跳出许多个伞状物,伞状物里撒下的是一片一片的红色气浪:我告诉你,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想过了,我不愿过了!就两个字:离婚!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

爸爸不再吭声了。***爸爸听了这两个字之后,一声不吭,就那么坐着,像傻了一样坐着。停了很久很久,爸爸开始求饶了,爸爸求在一个婵字上。过去爸爸从来没有说过这个婵字,那时爸爸把这个婵字锁在心里,爸爸一直把这个字锁在心里。现在他终于喊出来了,他很艰难地吐出了一块红肉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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