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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的门(26)

呼天成说:" 谁说游街了? 游啥,不游。"

接着,他四处看了看,见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腥叽叽的气味。靠里,只有一张床,一床破被褥,到处都是轱轱辘辘的小眼睛,就说:" 老姑,你家里嘴多,也确实有困难。这样吧,让娃儿去队里借些粮食,就说我说了。"

瘫子女人一听,流着泪说:" 天成哇,咋谢你呢?"

这时,老曹忙上前递烟,说:" 吸着,吸着。"

呼天成把烟接了过来,却没有吸,就在耳朵上夹着,他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忽然问道:" 听说你会杀狗?"

老曹愣了一下,两眼一卜啷,说:" 会。"

接着,老曹又说:" 狗这东西,有七十二条命。不是手儿,还杀不死哪。我小的时候......" 呼天成说:" 跟人学过?"

老曹说:" 祖传。这可是祖传。不瞒你说,我这儿放的还有' 药狗蛋" 哪。我是没办法才去给人劁猪的,猪算什么,那不叫活儿。杀狗才算是我的正宗......" 正说着,见呼天成不吭了,老曹又赶忙小心翼翼地说," 我回头给你弄个狗皮褥子吧?"

呼天成默默地看着老曹,把老曹看的怔怔的,尔后,他说:" 到时候,活儿要做得净些。"

撂下这话,他扭头走出去了。

当天晚上,呼天成召开了全村社员大会。在会上,呼天成沉着脸说:" 最近,不断有人给我反映,说有些户,竟然纵狗咬人! 三天前,咬了过路的一个挑担的;昨个儿,又咬了广德家的孙子,咬得腿上血乎乎的! 还有人说,这呼家堡简直成了狗的天下了! ( 社员们大笑) 啊? 说天一踏黑,狗们汪汪汪乱叫,吓得妇女们夜里门儿都不敢出! 这像话么?! 旧社会谁放狗咬人哪? 地主老财才放狗咬人! 那是啥年月? 现在是新社会了,还想当地主老财哩? 嗯?! 啥叫新农村?! 一天到晚汪汪汪,这能叫新农村么?! 喂那么多狗干什么?!"...... 讲到这里,呼天成伸手一指,说:" 广德家,把孩子抱上来,让大家看看!"

立时,会场上乱纷纷地议论起来。尤其是那些年轻媳妇们,一个个说:就是,就是。天一黑,那狗出溜儿出溜儿乱窜,怪吓人的!

广德家女人因为孙子被墩子家的狗咬了,头天刚和墩子家媳妇吵了一架。这会儿一听叫她呢,就气昂昂地抱着孙子走上前去,把孙子的腿高高地举起来:" 看看,都看看! 狗嘴有毒呀! 硬撕掉俺一块肉! 就那还说怨俺......" 孩子才五岁,腿是用纱布包着的,上边抹了红汞,看上去红乎乎一片! 说这话时,广德家女人还借机瞪了墩子媳妇一眼。

借此机会,呼天成高声宣布说:" 现在,我宣布,从明天起,谁打狗,谁吃! ...... 可有一条,狗皮得给人家主家。"

" 哄" 一下,会场立时乱了。

呼天成一拍桌子,说:" 嚷啥? 乱喳喳个啥?! 不就是狗么,还有啥舍不得的? 谁舍不得给我站出来!"

听呼天成这么一说,会场上没人敢吭声了。这时,呼天成又缓声说:" 狗是畜生嘛,再咬伤了外人,那事就大了。话说回来,有些户,喂得时间长了,一时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那吧,要是真有舍不得、下不了手的,统统交给老曹,让老曹去做。老曹就是干这的,活儿做的好!"

老曹是极想立功的。一听支书点到了他的名,马上跳了出来,看样子十分激动。他个小,就一窜一窜地说:" 我弄我弄,我会弄。保证一家一张筒儿皮!"

老曹一说,会场上倒静了,人们都默默地看着他......"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就在这天夜里,狗一声也不叫了。整个呼家堡再也听不到一声狗咬,夜很静,静得有些出奇...... 后来有人说,狗真是通人性啊!

四更天的时候,老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他是太兴奋了,兴奋得一夜都没睡着觉。多年来,他一直是偷偷摸摸地在外边给人家劁猪。说起来羞于启齿,就给公猪割上那么一个小口,然后把蛋子挤出来,再缝上...... 那活太小,也太无趣,这根本不配他动手的! 可他没有办法。他是杀狗的世家呀! 这些年来,他几乎快要把祖传的手艺丢了。可没想到,这一下子又有了施展本领的机会。他悄悄地下了床,先是从墙洞里取出他藏了多年的" 药狗蛋" ,那些" 药狗蛋" 是用一块狗皮包着的,里边还垫了两层防潮的油纸。他先把" 药狗蛋" 一个个拿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还有香味哪。心里说:能用。尔后又在暗中扒拉着数了一遍,说,够了。接着,他跳上桌子,把一只小木凳放在桌子上,又借着那小凳一窜窜到房梁上去了。在房梁上,他取下了一个大一些的破包。在那个破包里,放着他的刀具。刀一共十二把,有长的、短的,宽的、窄的,弯的、直的,还有弧形和带挑钩的。他把刀一把把地拿出来,又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遍,心说,锈了,刀都锈了。片刻,他说,用六把吧,六把就够了。说着,他从那些刀具中挑出了六把,把其余的刀具重新包上安放好,这才穿上了那件皮围裙。当他把那件皮围裙罩在身上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被一股血腥气裹了,那人立时就不一样了。小矬个子仿佛气吹了似的,陡的就长了精神,人显得硬硬的,特别是那眼,光一下子就毒出来了! 他来到院子里,开始磨刀。刀是好刀,只是放久了,有些锈气。他蹲下来,一气把六把刀重新磨出光来,等刀缝有了寒气的时候,他心说,刀是用血气喂的,好多年不喂,刀就失了灵气了。于是,他捋了裤子,露出大腿来,拿起刀在大腿上划了一下,就有一条血线跳了出来,六把刀,他一把把地在冒血的大腿上" 匕" 了一遍,用血珠儿喂了。最后,他站起身来,默默地吸了口凉气,就静立在那里不动了。

黎明时分,钟声响了。接着村街里就响起了扑扑嗒嗒的脚步声,那是村人们下地干活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叫门了。有两个民兵拍着门叫道:" 老曹,老曹。"

老曹隔着院门应道:" 来了。头前走。"

说着,只听" 咣" 一声,门就开了。两个立在门前的民兵一愣,心说,这是老曹么? 怎么话音都变了?! 然而,当他们看见老曹的时候,就觉得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往下,就谁也不吭了。只听老曹默默地说:" 走!"

三人来到村街上,个大些的民兵蛮牛说:" 老曹,你说,先弄谁家的?"

老曹说:" 一家一家走。"

民兵春堂子说:" 就咱仨? 墩子家那大黄,个儿老大呀,虎犊子样! 还好偷咬人。咋弄它哩? 再喊些人吧?"

老曹说:" 不用。"

说话间,他们就来到了靠村子东头的墩子家,三人在离门口有几步远的地方站下了。两个民兵都看着老曹,可老曹一句话也不说,就直直地走进去了......"

两个民兵就在院外站着,蛮牛不服气地说:" 这个鸟货,口气也太大了。咱不管,让他逞能去吧!"

春堂子也说:" 碰蛋高一个小人,看他咋弄? 等他弄不住再说。"

两人心想,狗咋也会叫两声吧? 可他们却一直没有听见狗叫声。也就是一会的工夫,就见老曹走出来了。两人先是一愣,蛮牛失声叫道:" 不好,老曹让狗咬住脖子了!" 可是,待他的话刚落音,就发现老曹没被咬住,老曹只是把那足足有一人多高的大黄背出来了。那只大黄的两条腿分明在老曹的肩上搭着,狗的头就一耸一耸的贴在老曹的脖梗处...... 出了门,老曹说:" 还听话。"

老曹背着那只大黄在前边走,两人在后边相跟着。春堂子小声对蛮牛说:" 老天,他是咋、咋日弄的?" 蛮牛咬着牙说:" 鳖货!" 三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片杨树林里,进了林子,老曹把狗从背上放下来,说一声:" 绳。"

春堂子一怔,赶忙把准备好的绳子递上去,只见他三下两下就绾出一个活扣来,往狗腿上那么一撩、一甩,一头套在了狗腿上,另一头就甩在了杨树上,紧接着是" 出溜" 一下,那只大黄就活活地倒挂在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