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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的门(34)

秘书走出去后,他看了呼国庆一眼,说:" 呼县长,噢,呼书记,有句话我想问问你?" 呼国庆说:" 老领导,你说吧。有哪些不周的地方,我一定改进。"

王华欣说:"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怎样让市委改变决定的? 我始终不明白,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能使堂堂的一级组织为你出尔反尔?!" 呼国庆笑了,呼国庆说:" 老领导,你究竟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王华欣说:" 真话。"

呼国庆说:" 好,那我告诉你:不知道。"

王华欣说:" 真不知道?" 呼国庆说:" 我真不知道。"

王华欣说:" 好,到底是年轻有为,干得漂亮!" 接着,王华欣又说:" 那么,我告诉你,作为刚刚到任的市信访局局长,假如颍平有人来投诉,我还是会受理的。"

呼国庆笑着说:" 那好哇,有老领导坐阵信访,那对我们就是最大的支持!"

王华欣走后,呼国庆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很疼,像针扎一样......"

傍晚时分,呼国庆独自一人开着车,突然到吴广文的娘家去了。

进门时,他见屋子里几乎站满了人,那些人都是吴家的亲戚,有的还是县里的干部,显然,他们是正在商量着什么...... 见进来的竟然是他,人们一时全都愣了,都用十分诧异的目光望着他,谁也不说话。

呼国庆打了声招呼说:" 都在呢......" 说着,径直走进了堂屋,当他看见吴广文时,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 广文,跟我回去吧。"

当呼国庆说了这句话后,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人们就像是傻了一样! 吴广文的爹咳嗽了一声,可往下,却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他们正在教吴广文如何写告状信呢。

呼国庆当着众人的面,又说:" 唉,我想过了,不管谁对谁错,孩子没有错。为孩子考虑,回去吧。"

这时丹丹突然扑到了呼国庆的怀里," 哇" 的一声,哭起来了......"

呼国庆叹了口气,拍拍她说:" 别哭了。不要哭了。拉上你妈,咱走吧。"

就这么一句话,就像是鬼使神差一样,吴广文慢慢地站起身来,没有再吐一个字,竟然跟着他走了......"

一屋人就那么傻傻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呼国庆把人领走了。广文娘追到门口,张口结舌地叫道" 他、他、他......" 一直到他们走后,广文娘才一屁股墩坐在地上,流着满脸喜泪说:" 老天哪,他姑爷到底是回心转意了!"

又过了两天,范骡子被人秘密地叫到了县城的一家宾馆里。去叫他的人告诉他说,是上边有人要见他。然而,当他跨进218 豪华套间房门时,却见一个人背对着房门在窗前站着。那人听到动静,仍未转过身来,只说:" 是汉章同志么,坐吧。"

范骡子没有坐,他听出来了,那人是呼国庆。竟是呼国庆把他叫到这里来的......"

这时,呼国庆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坐下,咱俩交交心。"

范骡子不坐,范骡子就在那儿站着,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滋味是很难形容的。他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满脸都是遭过羞辱的血红!

呼国庆缓声说:" 老范,凭心而论,那件事,我处理得不够妥当。我知道,这十年来,你也不容易。有些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你到我那里去,给我塞一万块钱,我真是不敢收哇。掏心窝子说,我假如说收了你的钱,又给你办不成,那我成了什么了? 就是办成了,我又成了什么了? 人们会怎么说我? 噢,给你送钱就办,不送钱就不办? 当时,我是有点懵啊。我也不说我多高尚,我主要是怕,是心里害怕。客观上说,当时呢,我认为你是王的人。假如王真心想给你办,就不会让你去找我,他是一把手啊,你也知道,那时候,无论什么事,都得他点头才行。这件事,在处理的时候,坦白地说,我是有私心的,我担心这是王耍的手腕。王要办,是一句话的事情,他让你找我,我不能不防哇。当然,我当时脑子里乱,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你既然是王的人,就让王把事处理掉算了。我也想得简单了,我以为,王会在私下里把钱退给你,顶多骂你两句,也就算了。没想到,他转手就交给了纪委的' 二炮'......"

范骡子不吭,他一声也不吭。他心里在流泪,淌血,可他一句话也不说!

呼国庆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这件事,要论得失,你失的最多,脸丢尽了,成了一个买官鬻爵者。其次是我,我落了个里外不是人,成了个阴谋者,小人。这就是咱俩人的下场。而人家,脱得很净啊! 事出来之后,当我听说,你还借了债时,我心里很难过...... 人,都有个三昏三迷的时候哇!"

范骡子满脸都是泪水,泣不成声...... 他心里说,人咋走到这一步哪!

呼国庆又说:" 老范,今天我把你请来,就是要跟你打开窗户说亮话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恨不能掐死我。你要骂,就骂吧。可有一条,我得告诉你,你的的确确是给人家当枪使了...... 你要有脑子的话,不用我多说。"

范骡子脑子里乱哄哄的,想哭,想骂,想喊,可他的头却慢慢勾下了......"

最后,呼国庆脸色一变,严肃起来了,他说:" 关于个人恩怨,今天就说到这里。下边,我是以县委书记的身份,正式的跟你谈工作。你坐下吧......"

范骡子仍在那儿立着......"

呼国庆沉声说:" 坐下!"

范骡子一屁股墩坐在沙发上了......"

呼国庆说:" 关于你的工作问题,我反复考虑了。你也知道,咱县是烟叶财政,基本上是靠烟叶吃饭的。烟叶收不上来,工资都成问题。所以,我决定让你到烟草公司去,统管全县的烟叶收购,你要把全县三十八个乡的烟站给我管好......"

久久,范骡子终于抬头,喃喃地叫道:" 呼书记......"

羊的门

○李佩甫

第六章

一月光下的白菜

那个夜晚是叫人终生难忘的。

那时,平原的夜很虚,平原的夜是由狗叫声来支撑的。

每当夜幕降临时,那氲氤的黑气就把平原罩了,荡荡的平原,到处都是一团一团的黑气,那黑气是没有魂的,黑气在平原的上空无根无基地飘浮着,把夜织得很密,以至于三步以外就什么也瞧不见了。于是,生活在平原上的人就学会了咳嗽,凡是行夜路的,总是一边走一边咳嗽,那咳嗽声就是平原人在夜里问路的" 竹杆" ,那是用声音来打一个" 问讯" 。夜黑,让人总觉得鬼影绰绰,每当走夜路的人心惊肉跳时,倏尔,就有了狗咬,那狗咬声就是夜的通天一柱! 它一下子就把夜撑起来了。那叫声唤回了行人的魂,也仿佛驱散了那沉沉的黑气,有了狗咬声,人心就定了。

然而,那个夜晚没有狗咬,只有月亮。

月亮才是夜的灵魂呀!

月光像水一样在夜空里流着,洗出了一树一树的小白钱儿,洗出了一坡一坡的蓝色雾气,洗出了一墨一墨的虫鸣,洗出了一萤一萤的鬼火,洗出了一缕一缕的带草腥味的风,也洗出了夜的温馨和柔媚。

踏着月色,呼天成来到了村东的大场里。这个场是新糙出来的,场还有一点软,带着石磙刚刚碾轧过的温热。场边上有一个新搭成的草庵,草庵里铺着厚厚的一层麦秸。光光的场,兀立着两个圆圆的石磙,边上呢,还竖着那么一个草庵子,这一切都是他在白日里安排好的。呼天成坐在其中的一个石磙上,拧了一支烟,慢慢地吸着。月色很淡,像纱一样的夜气一层一层地筛着月色,四周显得很朦胧。呼天成脱了鞋,两只脚平放在糙过的场地上,此刻,他就像接了地气一样,感觉非常舒服。地糙得很平,软软的,光光的,就像是在梦里坐着,很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