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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114)

他不见了。

谁也想不到,夜半时分,这个胆大包天的胡跃进,腰里缠着一圈电线、两个雷管,竟然顺着楼后的排水管道悄悄地爬上了商场的五楼!这个时候,夜已静了。

五楼刚好有一扇窗子开着,任秋风就在窗前站着……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了,他都站木了。

突然,就见一黑影爬上来。

他的脑袋已经僵成了一盆浆糊,就那么愣愣地望着那黑影儿。

不料,那黑影却说话了,他说:“你拉我一把呀?”于是,任秋风几乎是下意识地、机械地伸出了手,把胡跃进拉了上来。

待胡跃进跳进来之后,任秋风这才醒过神来,他默默地说:“你真胆大呀!想偷什么?”胡跃进拍了拍手,说:“你说我胆大?操,我死的心都有,你还说我胆大?!我是来要债的。

”任秋风冷冷地说:“你要什么债?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要债?”胡跃进说:“啥方式?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讲啥球方式?!我不过是抢了个先。

要是到了明天,那么多人一哄而上,象我这种没关系没啥的,你就是有钱给兑了,也不会轮到我呀……你是任总吧?我见过你。

”任秋风说:“是。

我是任秋风。

”胡跃进躁躁地:“你有烟么,让我吸一支。

”任秋风说:“在桌上呢。

自己拿吧。

”胡跃进走过去,哆嗦着手从桌上摸到烟盒,从里边掏出一支烟,又伸手摸了摸,摸到火机,叭一下点上,吸着,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我的妈呀,还是好烟。

”接着,他往那皮转椅上一坐,象个黑面判官似地,说:“姓任的,有句话我想问问你,你得给我说实话。

你,是不是破产了?”任秋风叹了口气,说:“是。

破产了。

”胡跃进说:“你是咋日弄的?好好的,咋说破产就破产了呢?你还给我颁过奖呢……操,那我信你不是白信了?!”任秋风说:“你是……?”胡跃进说:“我姓胡,胡跃进。

”接着又说,“你说说你,又吃又喝又日的……还弄个球,你说说,光这球得花多少钱?我不管你破产不破产,我的钱你得给我!”任秋风有点迷瞪:“——球?”胡跃进指了指旁边的地球仪,“这玩意,一千两千拿不下来吧?”任秋风又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片刻,他拍拍头,说:“噢,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胡跃进。

你不是中了大奖,得了一辆车么?你怎么……”胡跃进委屈地说:“嗨,我不就是信了你么。

我不就是把得奖卖车的钱全入了你的股么?操!等到现在,我是竹篮打水,啥球不啥……你说我冤不冤?”接着,胡跃进口气一变,近乎哀求地说,“哥,你把钱给我吧。

你要不给,我就是死路一条。

”任秋风喃喃地说:“你别吓我。

你也知道,破产了,我没钱给你了。

”这时候,胡跃进把衣服扣子解开,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叭”地打了一下,照着亮,拍拍肚子说:“姓任的,你看好了,我腰里缠着雷管呢!我今天必须拿到钱,你要不给,我也没啥活头了,咱就同归于尽!”任秋风抬起头来,木然地、喃喃地说:“好啊,那我也就解脱了。

咱俩算是同病相怜,就一块走了吧。

”胡跃进愣了一下,说:“哥,你要真不给,我这俩指头一碰,咱可就玩完了?!这可是真家伙,我不骗你!哥哥,你还是给了吧?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咋也比我强啊?!”任秋风说:“我给了你,下边那么多人怎么办?”胡跃进说:“我就知道人多了不好办,才冒死爬上来的。

反正,拿不到钱,咋也是个死……哥,你救一个是一个么。

”任秋风象入定了似地坐在那里,半天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也对。

你的股权证呢?拿来我看看。

”胡跃进急忙去掏,手抖得他掏了很久才掏出来,急忙起身递上,尔后“叭”一下打着火机,还给任秋风照了亮……任秋风接过来看了看,说:“噢,八万。

”胡跃进的心砰砰跳着,急忙说:“还有利息呢,利息!”任秋风摇摇头,说:“跃进,要是按入股,生意有赔有赚。

赚了,你拿股金,分利润,都是该的;赔了,那也是活该,利益共享,风险也要共担嘛。

要是按高息揽储,那时候没有政策,该多少是多少,给了也就给了。

现在,高息揽储是违法的……所以,高息你是拿不到了。

”胡跃进说:“那,那那那……这五六年,我不是白忙火了么?!行,给我本金也行。

你只要把本金给我,我也认了。

”任秋风长叹一声,默默地说:“胡跃进,你运气好啊。

你是这场灾难中,惟一拿到钱的人。

不管怎么说,在金色阳光早期宣传中,你也做过贡献。

罢了,回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吧……”说着,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活期存折,“这是十万块钱。

利息就按银行利率吧,六年,也就这么多了,拿去吧。

”胡跃进一脑门都是汗,他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又打亮火机照着看了很久……说:“谢了,我的哥。

我一家老小都记你的恩德!”任秋风说:“记住,密码是六个8 ,也就是888888. ”胡跃进揣上存折,往窗口走了几步,忽又折回来,说:“你是不是想带着这钱跑啊?”任秋风吞儿笑了:“你说哪?”胡跃进咂咂嘴说:“看来,你也不容易……要是等到明天,那些人不得撕了你呀?!要不找根绳,我把你顺下去,你也跑了吧?”任秋风摇摇头,又是长叹一声:“天网恢恢,我往哪儿跑?”五夜淡了,空气开始变得凉爽。

任秋风的屁股已经坐木了,坐成了一个桩子。

他身上惟一活的部分是他的脑子,他的脑子就象机器一样在时间中高速运转,一次次地回放……六年了。

六年来,他在想,他都做错了什么?很多。

有的是一错再错……可最关键的,只有一点:他经商,却没有商人的意识。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利润。

从骨子里说,他不具备一个商人的特质。

他没想挣钱,他甚至不在乎利益。

他派三十个最优秀的女营业员,坐波音737 在天上飞来飞去,到处做示范,却从没计算过成本……如果他一门心思考虑钱的话,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商场,只是他的一块阵地。

而他想征服的,却是这个世界。

胡跃进说的对,就是那个球,地球。

他一味地扩大规模,就是想在这个地球上,一处一处,都布上点。

他想的太大了,他雄心勃勃,一心想成为世界第一!他要把小红旗插上地球上的每一个城市。

就象小时候说的话一样,他所渴望的,在模模糊糊的意识里,仍然是“解放全世界”。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世界”么?恐怕也不好这样说。

这里边似乎含着一种东西,一种很自私、很武断的东西。

是啊,这么赶紧,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没想过。

真没想过。

现在想,也来不及了。

有一个念头,是他不敢多想的,那就是,他要改造的物质世界,是不是把他给改造了?六年来,他只歇过三天,就是跟上官结婚那三天,既使是在丽江那三天里,他的心也没有歇……可他失败了。

这是一个男人的失败。

这时候,他才发现,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意义是大于生存的。

他所追寻的,是意义。

可“意义”又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心不甘,他不甘心哪。

一盘棋,走得好好的,就为那区区两千万,就把人将死了,实在是不值!可现在是全线崩溃,四面楚歌……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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