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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115)

响了几声,没人接,他又打给了姚妈。

这下接通了,姚妈告诉他,现在两人在院子里头对话,尹含玉赶了她进屋里去,隔了门窗,也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

只让他,赶紧回来吧。

所幸会址也在老城区,开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谈宴西到的时机很巧,许是已经聊完了,尹含玉正拉开大门走了出来。

她穿一件鼠灰色的皮草外套,齐肩的栗色卷发,精致描画的妆容,一身浓郁的香水味。

终归,她可能是谈夫人,可能是尹家的幺女,但决计不太像是谈宴西的母亲。

尹含玉一抬头,恰与谈宴西撞上,吓得脚步硬生生一停。

眼前之人面沉如铁,瞧她的目光里有霜雪淬刀锋的冷厉,言辞也分外不留情:“谁许你越过我直接来见她的?”

尹含玉嗫嚅。

谈宴西字句森然:“您嫌弃好日子过得不舒坦,行,我成全你……”

尹含玉被他这最后通牒的一句,吓出求生欲:“你冲我发火做什么!谈振山叫我来的!不然我何苦自讨晦气!你不如先问问周小姐,我找没找她麻烦!我不过跑这一趟走个过场,好回去跟谈振山交差!”

谈宴西目光沉肃两分。

尹含玉受辱且委屈的模样,“是,现在你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易。可我不过是个来探风向的前哨,你真想保你的女人,把这通火气冲你老子发去!我有什么办法!我要不照做,谈振山一样给不了我好日子过!左右,我这辈子是欠你们谈家的!要不你今天就敢干脆地结果了我,一了百了!”

之前,谈宴西退婚,以及和谈文华争夺的事,叫她见识到了他的本事。

她很畏惧他,现在轻易是不敢再来捋虎须的。

谈宴西漠然地瞧着她,“谈振山还有什么打算?”

尹含玉冷笑:“你问我,我问谁去?这回我来做说客,劝说不成,软的这条路行不通,你自己觉着,谈振山还有什么招数?我只告诉你,谈家要想叫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你连跟毛发都别想找到!”

这时,谈宴西听见了脚步声。

抬头往里看了一眼,大约是因为听见了门口的争吵,周弥从院子里走出来了。

谈宴西微微收敛了两分怒意。

而尹含玉趁机拂袖而去,车在路旁等她,一部招摇的兰博基尼。

她将走出两步,又停了停,转身对谈宴西说道:“谈振山原本想直接动手——他怕再有第二个女人,用我这样的法子爬进谈家。是我告诉他,不如我出面,先试着劝一劝,现如今的小姑娘,可未见得非要攀这高处不胜寒的门楣,只要拿到足够多的钱,一生自由快活,不比进了你们谈家的门,这么不人不鬼地蹉跎要强?——谈宴西,不要不知好歹,这一回,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尹含玉说完,便将车门一拉,坐了上去。

引擎声轰鸣,瞬间驶离了这街道。

周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谈宴西的手,仿佛冬日深井里浸过的冰凉。

她安抚道:“阿姨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叫我,若不是真爱你到非你不可的程度,不要来蹚这趟浑水,做一个豪门的媳妇,只是人前吃肉,人后挨打。”

实话说,周弥挺惊讶见面之后,两人聊得挺平和。

在谈宴西的描述里,这样自私冷漠的一个女人,原来,竟也有并未坏到透彻的一面。

出于什么动机,尹含玉要来劝说她呢?

她其实没太想得明白。

是害怕谈家真采取什么卑劣手段;还是,终究不忍心见另外一个女人,落入和她一样的境地;又或者,今次这与一贯言行矛盾的行为中,有尹含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身为母亲,对孩子最后的、一点微薄的慈悲心?

周弥只是更加确认,人心都是复杂的。

谈宴西垂眸看她,“那你……怎么说?”

“我说。很不幸,我还真非你不可,所以哪怕那是鬼蜮,我也是要闯一闯的。但是我相信,只要有你在,你不会让我去经历这些刀山火海。”

谈宴西将她手腕一捉,一把将人合入怀里,手掌紧按着她后背的肩胛骨,“……弥弥,这是我对你承诺,你一辈子都用不着做什么谈家的‘媳妇’。这是我跟你两个人的事。”

周弥笑着点点头,“……话说,谈总,你知道吗?你只值一千万。”

谈宴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周弥笑声清脆,“天啦,居然真有这么俗套的桥段。你别说,我还真心动了一下……”

谈宴西:“……”

“但我转念又想啊,北城稍微好一点的学区房,都不止这个价了。我盘算了一下,倘若真照着买卖商品房的思路,你也可以按揭的话,我攒个十年八年的,付个首付给你,其余的往后三十年慢慢还款,不也能包-养得起你?这么一看,一千万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谈宴西竟一时哑然,不知该说她是破坏气氛的一等高手,还是该说她:“……你现在这活脱脱的商人嘴脸,跟谁学的?”

周弥笑说:“身边一个宾大MBA的高材生,你说我跟谁学的?”

谈宴西挺想再多陪陪她,然而手机振动,莫妮卡来电话催促了。

他碰碰周弥脸颊,“我今天晚上有个重要饭局,结束之后,还要去处理一件事。你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就待在这儿,哪也别去。”

周弥不大信,法治社会,还真有人能无视法纪地“解决”掉一个人,且她自认为自己还没重要到这程度。

但她点头答应下来,不在这时候让谈宴西放心不下。

谈宴西走之前,亲她一下,“可能今晚上回来很晚,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好啊。”

-

谈宴西返回到饭局上,一顿饭吃到约莫九点钟结束,他没回周弥那儿,而是单独去了一趟公司附近的公寓。

在那里待了一小时,整理些资料,而后打了几个电话,便又离开了。

谈宴西报了个地址,叫司机开过去。

他翘腿坐在汽车后座上,揿亮了头顶阅读灯,手指掀着薄薄的纸张,面无表情地翻着刚打印出来的一叠资料。

车开了约四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在北城的另一头,一处极为荫蔽的小院,圈里人开的一家私人餐馆,从不对外营业。

谈振山今晚在这儿,协同谈骞北,跟几个要紧的大人物一块儿吃饭。

小院里栽了两棵柿子树,高高地支向夜空,旧四合院的建筑格局,窗里亮着灯。

谈宴西亮明了身份,门卫才许他进去。

他一手抄袋,一手拿着那文件,脚步疾速带风,踩着规整的石板路,走到了亮着灯的那一间厢房门前,抬手,叩门。

不知哪一位的秘书过来开的门,认识他,笑着打了声招呼,但没有放他进去的架势。

里头几道目光扫出来。

谈宴西笑着,朗声道:“打扰各位世伯小叙了,我是过来给父亲送文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