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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16)

一会儿,老妇人端着茶盘过来,将茶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笑问:“该怎么称呼?”

“我姓周,叫周弥。”周弥微笑说,“我怎么称呼您?”

“宴西打小叫我姚妈,周小姐你要不嫌弃,也这么称呼我吧。”

周弥笑着点点头。

姚妈朝谈宴西去的地方努努嘴,“他晚上可有吃了什么东西?”

“我们都还没吃。”

这么一说,姚妈反倒高兴,好似有了用武之地一般,“周小姐有什么忌口的?”

“都可以。我不挑食。”

姚妈说着就往厨房去了,一面高兴念叨,“还好今儿去买了新鲜的牛肉……”

片刻,谈宴西从浴室出来了,脸上沾着水珠,额前头发让水浸得塌落几缕,眉目洗净,一扫靡靡,薄寒月光一样的清绝。

周弥自诩不是视觉动物,又每每被他的皮囊所惑。

谈宴西走过来,在周弥身旁坐下,端起一只茶杯。

周弥急忙:“这是我喝过的。”

谈宴西笑着,也不换一杯,就将手里的杯子送到了嘴边。

周弥不动声色地别过了目光,诚然觉得这行为岂止轻浮,简直是故意,可也不让人讨厌。

客厅里悬挂主灯,暖白色的灯光,一旁的落地灯是暖黄色,实木地板则是一种烤焦的板栗色,一切都有种融融的暖意。

周弥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侧着身去看谈宴西,“这是你常住的地方么?”

谈宴西说:“你觉得不像?”

“有一点。来之前以为你住高楼大厦。”

“这儿清净。一个人的时候我会过来。”

一个人。周弥琢磨了一下这个措辞,“……那你为什么带我来。”

“要是撇下你,你还得自己找地方去吃晚饭,我过意不去。”

周弥淡淡地笑了一下。

论四两拨千斤,模糊重点,她可真不是谈宴西的对手。

她转过目光看了一会儿那台座钟,问:“楼上两层都是做什么的?”

“卧室,客房。”谈宴西朝着那圆形阳台的位置扬了扬下巴,“那是书房。”

“可以参观么?”

书房很宽敞,一色的实木家具,深胡桃色,显得空间很是沉静。

宽敞的书桌上放了三两本书,一台笔记本电脑,靠窗的地方,则放了部黑色的三角钢琴。

周弥背靠着书桌边缘,“你会弹钢琴?”

“小时候学过几年。放这儿也不占地方,懒得搬了。”

“你小时候是住在这儿?”

谈宴西笑着来看她,“对我这么好奇?”

“不行吗?”周弥也去看他,哪怕迎着他的目光,神情没有半分动摇。

“有什么不行的。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宽容而叫人无处招架的一种语气。

周弥就转过身去,无意识地翻他放在案头的书,也没看,书页自手指间一页页飞速地划过去,出于一种莫名的本能,声音低了两分,问:“别的人来过这里吗?”

“没有。”

可能谈宴西地回答得太快,周弥无端觉得这不是真的,就笑了笑。

而谈宴西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可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呢,嗯?”

“我信啊。”她替自己辩驳一下。

“这秒钟才信的?”谈宴西拆穿她。

周弥就笑起来。

退人千里的冷艳感减退,另外一种很难形容的生动感取而代之。

谈宴西看着她,一霎默不作声了。

挺乐意看她笑。有种冰消雪融的清喜之感,才叫人意识到她也不过二十来岁。依她的性格,多半是不会撒娇的,被他逗笑,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撒娇了。

谈宴西这一瞬觉得心痒,刚要朝着她走近一步,外头姚妈在喊:“宴西,出来吃饭了!”

姚妈动作利索,不过只是一会工夫,做出来一道小炒黄牛肉,一道香煎豆腐,一碗银鱼莲子汤。

还单给谈宴西做了一碗寿面,里头有个黄澄澄的溏心蛋。

周弥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家常的一餐饭。

自过来这里,她就在不断修改对他的想象:他不住高楼大厦里冷冰冰的黑白灰公寓,晚餐也不是牛排佐高级红酒。

可因此她明白他为什么来,溶溶灯光下的一碗寿面,他三十年这么吃过来的吧?或许这里才是他所定义的一个“家”,而非住处。

这一顿不知是晚饭是夜宵,周弥不过喝了半碗银鱼汤,她不习惯太晚吃太多东西,且胃口不盛。

谈宴西倒是把一碗面都吃完了。

姚妈陪坐在旁,半侧着身体,一副随时要回厨房干活的架势,但却陪着谈宴西聊了半席的话,问他:“你明天是在哪儿吃饭?”

“不知道。反正我大哥定地方。”

“你跟太太碰头了,千万别又跟她说两句就吵,到底是你自己生日呢,气坏了也是你自己的。”

谈宴西说:“行。”

周弥识趣地没插话,听他俩聊天,能意会七七八八。

想他过年那会儿疲于应对,跑到她那儿躲清净,恐怕也不是没有理由。

谈宴西吃完饭,放了碗筷,漱个口,又去拿烟。

姚妈一记眼神过来,他很识相地笑说:“我出去抽。”

他穿过客厅和门厅,出了大门。

周弥站在客厅里向着走廊里看一眼,外头檐廊的灯光自门洞投进来,落在地板上,昏黄的一道,越往里,颜色被走廊的灯光冲得越浅。

她走过去,在门厅脱了拖鞋,靸上自己的鞋,也走到廊下。

谈宴西站在靠近台阶的地方抽烟,看她一眼。

夜里风冷,她没披着大衣出来,抱着手臂,从他身旁越过去,下了台阶,去看那棵梨花树。

听见叶子里疏疏的风声。

谈宴西是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周弥没发觉,听见他直接出声说:“姚妈有个儿子,十几年前肺癌死的。”

所以见不得他抽烟,但又劝阻不得,只好赶他出去,眼不见为净。

周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谈宴西是个和“柔软”一词不很搭的人,但此刻,这个词却莫名从她脑海里闪过。

人非钢筋水泥的身与骨,内心袒露出来,总归有几分柔软吧。

谈宴西没有头尾地说完这句,仰头看一眼,问:“你方才在看什么?”他看她立在树下,那身影很合一个成语,叫茕茕孑立。

“我在看花什么时候会开。”

“等花开了,我再叫你过来?”谈宴西笑问。

周弥又抬头去望一眼,没接他的这句话,转而说道:“你的生日礼物,我能不能先欠着。没想好送你什么。”

她想了好多天了,谈宴西这样富贵泼天的人,能有什么礼物是看得上眼的?最后决定还是暂且就算了。

谈宴西低头去看她,这么默默地注视一会儿,笑说:“又是张空头支票。”

周弥说:“……又?”

来一阵风,簌簌的叶声,周弥被吹得打个寒噤,看谈宴西手里,烟还剩半截,她说:“我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