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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26)

“说什么?”

谈宴西真是一万次不想再听见她问这个问题,简直无奈,“什么不能说?”

周弥就笑了,想了想,跟他说起自己巴黎交换的生活。

住老公寓,跟朋友合租,还有另外三个留学生,平摊下来一人两百多欧。但不可能指望条件有多好了,马桶总是堵,她几乎所有最噩梦的记忆都是在通马桶。

至于吃的,基本自己做,因为便宜;学校中午有学生餐供应,每顿只要三欧,味道一言难尽,但能保证营养填饱肚子。

最常做的兼职就是给过来旅游的国内团当翻译,他们有个群,每每群里来活儿了,一堆人抢。

周弥说:“就像火车站外面的那种黑车,出来一个游客,司机就蜂拥而上。现在不是流行一个词叫做‘内卷’,这种兼职群卷得好疯狂,为了能接单,一些留学生拼命降价,最后大家都没得钱赚。”

周弥知道自己不是擅长讲故事的那种人,每每觉得会不会太无聊,就转头去看一眼谈宴西。

谈宴西听得很认真。

她就继续说,“……也有快乐的事,比如跟我朋友去Gilbert Joseph书店淘二手书。我淘到过一本绝版的《情人》,后来挂到二手网站卖了三十七欧,给自己买了一条舞会穿的新裙子。”

谈宴西问:“什么样的?”

周弥顿了一下,掏出手机来。很早以前的事了,朋友圈往后翻了好久才翻到。

谈宴西手臂撑在两人座椅之间的扶手上,凑近去看,照片里的姑娘跟一群人在一起,笑得眼睛成一线。身上穿一条绿色的,齐脚踝的连衣裙。十分浓艳的绿,可在她身上一点也不俗气,反衬得皮肤像是葱根层层剥尽后,最鲜嫩的那一点白。

谈宴西打量她,觉得有趣,这姑娘还有这么鲜辣而有活力的时候。

他正要出声,她又说:“你没去过巴黎之前,对它的想象是什么?”

谈宴西思考了一下,“塞纳河?蓬皮杜?卢浮宫?”

她瞬间扬了一下眉头,一闪而过的骄傲神色,“我跟你们不一样。读书的时候,先看了《情人》和《青木瓜之味》,觉得法国的主色调应该是幽绿、澄黄和大红色,终年炎热又潮湿。”

“《青木瓜之味》不是越南电影?”

“是在法国搭摄影棚拍的。”

“原来如此。受教了。”

周弥顿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是否自说自话得过分兴奋,还未再次出声,谈宴西手伸过来,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耳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周弥摇头。

转头去看,舱室里只有幽淡的光线,他低头时,眉骨之下落着一层淡青色的阴影,因此轮廓更深更分明。

他手指停了一下,好像就在等她转头,目光瞬间看入她眼里,微沉的声音,带点儿慵倦的笑,那么不急不缓的,“我在想,我可真喜欢今天的你。”

16. 16 午夜飞行,Vol de Nui……

周弥瞬间神情就淡下去, 一面抬手拍掉他的手指,若无其事的语气:“我好累,我要睡觉了, 还要省着点嗓子给你们当翻译。”

说着去拉搭在腿上的毛毯。

谈宴西却将她的手指一把抓住, 仍是那般显得漫不经心的笑意,“躲什么呢?这就怕了?”

周弥不愿嘴硬说自己才不是怕,可她怕的倒不是“喜欢”这个词,是他话里的语气,跟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宝贝,是以决心收藏把玩, 也没什么两样。

周弥转过目光看他,笑说:“谈总批发来的廉价情话, 我听不惯。”

谈宴西微微一扬眉, “你还真当人人都听得着?”

“那凭什么我听得着?我比她们特殊吗?”周弥笑看着他, 声音平静而显得音色几分空灵“可我又凭什么比她们特殊。”

谈宴西竟有一刻哑然,从来别人只问他,我是不是比其他人特殊呀?

她却问,我凭什么比她们特殊。

谈宴西说:“谁说的不说这些?”

“是你先说的。”

“我有吗?”

“你说‘人人’……”

“这也算?打击面未免太广。”

“这怎么就不算?”

谈宴西笑了声, “跟你说话可真累,一不小心就犯你手上了。”

“你可以不跟我说话。”

“我不说话……”谈宴西靠过来,随之投落一片阴影, 将她堵在臂间围拢的狭窄角落, 三分不正经地笑着, “我只动嘴。好不好?”

要命了。

周弥伸手去推他,两手都被他抓在手里,动弹不了。

她有头晕目眩之感,在万丈高中之上, 无人发现的角落里,口腔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清冷气息。

这吻或许是佛手柑、安息香和白檀混合的味觉和嗅觉体验,她莫名想到。娇兰有一款香水,是受圣·埃克苏佩里的一篇小说启发而研制的。

叫做午夜飞行,Vol de Nuit.

-

考察团下榻的酒店在第一区的旺多姆广场附近,离戴高乐机场尚有三十公里的距离。定好的车早在机场等候,两台商务车,周弥和谈宴西单独坐一台。

大家颠簸一夜尚无游玩兴致,打算各自先回房休息,中午再做打算。

周弥和谈宴西回房之后,各自冲了个澡,就双双倒床上睡着了。

到中午十一点半左后,周弥醒了,看手机,群里莫妮卡在召集大家去餐厅用餐。

她转头一看,谈宴西还睡着,就没叫醒他,自己先起床。

窗边有个小茶桌,她打开窗户,托腮在那儿坐下,一抬眼就能看见广场上的铜像。

她记得以前跟顾斐斐有天晚上喝醉了,溜达来过这广场,那时也是胆儿大,运气更好,大晚上的在街上游荡,除了被醉鬼言辞调戏之外,没遇到别的什么人身危险。

那时候两人瞧着这酒店亮起的窗户,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来这儿住一晚上。

现今周弥就坐在这酒店的套房里,好像也并不觉得有多兴奋。

她有时候有这样一种感觉,越繁华的东西越有荒凉之感,满屋子的古董家具,百多年来接待过无数传奇,可她现在在它们之间,心里只有静冷到底的一种孤独。

她转过头,再去看床上熟睡的人。

他也是拥有不得的一件奢侈品,可拥抱他的时候,倒觉得是温暖的。

谈宴西睁开眼,便看见周弥坐在窗边出神,似尊塑像一动也不动,好像她随时都能把自己抽离出去,不知游魂在哪儿,剩孤零零一具肉身。

“周弥。”他不由地出声喊她。

她倒是回神很快,立即转过头来看他。

“过来。”他并不招手。

周弥起身又去到床边上坐下,谈宴西坐起身,一条腿支起来,伸手从她背后抱住她,下抵在她肩窝处,“还不饿?也不下去吃饭。”

“还好。”

“是么,”他笑声低沉,“我倒有点儿饿。”

过分明显的一语双关,他最后一个字落下,便低下头,一只手抽开了她身上浴袍的腰带,寻一处空隙探进去。微微干燥的嘴唇,碰她颈侧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