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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37)

雨势太大,在这高楼顶上,周弥总有种心惊感,好像世界也将倾塌。

谈宴西也没睡着。

两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也都知道对方醒着。

微妙的气氛,雨声做背景音,又似在做他们的开场白。

谈宴西出声:“你买的那二手书,放我这儿好久了,还打不打算要了。明天我找人给你送过去?”

“好呀。”

“……倒是这几本书,你看得比什么都宝贝。”

周弥笑一笑,“它们是绝版的。这回不买,可能下回去,就已经被其他人给买走了。”

“你要真跟它有缘分,不会错过的。”

周弥顿了顿,摇头,忽而认真地说:“我室友学日语的,她很喜欢一个词,一期一会。当然现在也被用得太泛滥了,而且有的人一知半解,经常误用它的意思。其实它的本意是,一生一面 ,世当珍惜。”

她清灵的声音混杂雨声,实在是很好的催眠曲,谈宴西听得很入神。

几分迟缓地,他突然想到什么,笑了声:“所以,那回你愿意上我的车?”

周弥没想到还会被反将一军,不作声了。

谈宴西忽然支起身体,揿亮了一侧台灯。

周弥眯了眯眼,不解地看他。

谈宴西低沉的声音里有点懒散的困顿感,“这不是好一阵没见了么。想看看你。”

他当真认真地看她,那目光里极有深意,却又无限的温柔,温柔到近乎纵溺。

周弥怔然。

其实,一度,她以为今晚谈宴西亲自来接她,给了她台阶下,她却还是不知好歹,可能这一回是真的要闹掰了。

原本就是峭壁边缘行走的一段关系,时时刻刻命悬一线。

是怎么莫名其妙地把这一命续下来的,她都想不通。

这会儿灯火亲暖,讲无关紧要的废话,像他们假期在巴黎的街头,手臂擦过手臂,走过亮灯的橱窗,聊天气,聊食物,聊久远的琐事。

怎么办,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贪恋。

又觉得自己所求的像个笑话,说出口,是人都会笑她荒谬——

她对谈宴西做的,是最缘木求鱼的事。

她竟然贪恋这样一个空中楼阁一样的男人身上的烟火气。

灯光下,周弥也看着谈宴西,诚然他生了过分优越以至失去真实感的五官,可他拥抱起来,至少是温暖的。

接吻好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体温升高,周弥身上的最后一点凉气褪尽,谈宴西那双好看的手这会儿在她的衣服里,吻她的间隙,笑说:“我看用不着给你准备睡衣了,穿我的就很好。”后一句话贴她耳边说的,当然,不穿更好。

周弥脸烧得一层薄红,因为在灯下。

她还是习惯黑暗,灯光让她变得拘谨。

都已在覆水而难收的边缘了,谈宴西动作却停下来,手收回来搂着她的腰,亲她微微湿润的嘴唇,又抬了抬头,一个吻落在她额角上。

随后,伸臂去关灭了台灯。

难得的,同枕共榻却只是拥抱,什么都没做。

外头雨还在下,醒来怕是北城变泽国。

周弥晃神了一下,想到明早上班,路会不会淹。

就听见谈宴西问:“睡着了?”

周弥摇摇头。

沉默时,便觉得雨声又变大了。

寂静昏暧的氛围,叫人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意识已在涣散的边缘,却突然被谈宴西沉黯的声音唤回。

她几乎是心脏停了一拍。

头一回听谈宴西有这样语气,远得像缥缈一声叹息,近得又像标点符号里都涨了潮,拖着尾音往下坠,变成雨点子,一阵浇在她心里面,叫她思绪也跟着潮湿。

——他说:“弥弥,往后别跟我吵架了。”

周弥妈妈叫周寄柔,一个看穿了现实,为母则刚的女人,称呼自己女儿永远掷地铿锵的连名带姓,所以周弥和宋满都是没有小名的。

但今晚开始,谈宴西叫她“弥弥”。

周弥好像耐受不了这样一种亲昵,一面觉得奇怪和陌生,一面又被最最柔软的情绪迎面击中。

顾斐斐爱好听粤语歌,跟她不一样,她的歌单多半是Edith Piaf,非常长情,非常老派。有一回跟顾斐斐在公寓里喝酒,她听到一首歌,喜欢极了,问什么意思,顾斐斐就翻译给她听。

此时此刻,她是突然想到了那首歌的歌词: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

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22. 22 管杀不管埋

鸡飞狗跳的清晨。

周弥睡迷瞪了, 顺手按掉了闹钟,醒来已是半小时后。

慌忙爬起来洗漱,时间都不够她化个淡妆。

她正在衣帽间的镜子前面最后一遍整理衣服, 谈宴西醒了, 打着呵欠走进来,笑说:“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上前线去打仗。”

他还要在这时候给她添乱,凑过去搂她的腰,准备亲她一下。

周弥伸手将他脸颊往回推,“我真的来不及了!我连衣服都没时间回去换。”

谈宴西笑了声, “我也没把你衣服弄脏啊,脏的不都是我的?”

周弥已没空谴责他这幅浪荡公子样, “不换怕人议论。”

“议论什么?议论的人自己没有性-生活?”

“……”周弥转过头去瞪他一眼, “下次麻烦你要见我, 请至少提前一天通知。我也好做准备。”

“那要不要我再正式给你发个函?”

赶在周弥彻底跳脚之前,谈宴西手指抬她下巴,迅速成功偷个吻,再及时撤退, 转身往进浴室去,一面说:“车应该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直接送你去公司, 迟不了。”

“可是今天路多半淹了, 路上会堵车。”

“那估计不止你一人迟到, 更不用慌了。”

周弥并无半点放宽心,“你这种做老板的,根本没法共情我们这种社畜。”

东西都已收拾好,周弥准备走。

这时候浴室门推开了, 谈宴西探出身说:“我有个主意。”

周弥脚步一顿,瞧见他睡衣敞开,腹部肌肉线条紧实,不由地别过目光,等他有何高见。

谈宴西说:“买几身衣服放我这儿,随时想来就来……”

周弥就知道他没什么好话,“管你!我真的要走了!”

身后,谈宴西哈哈大笑。

周弥听到这笑声,有点被气到,抬腕看一眼手表,也不差这两分钟了。于是霍地转身。

谈宴西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顺着门缝溜进来。

花洒还没开起来,浴室里只有头顶白光,谈宴西睁眼瞧着周弥走近,跟他不过半步之遥。她抬起手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他垂下目光,即能瞧见她长长的睫毛,落在脸颊上,淡灰色的一排影子。

她分明耳朵泛红。

谈宴西喉间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抬手去捉她手腕,也不知是想阻止她,还她叫她继续,但不要这么不得章法。

然而,周弥却轻巧一步退开,“再见了,谈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