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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62)

——她有点后知后觉地想,这大半年来,自己所有的臭脸、坏脾气,全都给了谈宴西。

他那样一个人,倒是没有哪一回当真地跟她计较过。

饭吃到一半,周弥收到条微信好友申请,她下意识认为,程一念是不是一顺手把自己推给那日美混血了。

点开一看,却不是,头像是个女生的自拍照,验证消息写着:顾斐斐朋友。

周弥刚通过验证,对方就劈头盖脸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这行为失礼得很,周弥直接拒接。

对方发来语音消息:顾斐斐出事了!她叫我帮忙联系你的,求接语音,打字太慢了。

刚听完语音条,对方又把语音通话拨了过来,周弥赶紧接了。

听声音,对面是挺年轻一小姑娘,估计是吓得六神无主,说话也语无伦次,“梁太要收拾斐斐,派人把她堵在画廊了!你赶紧想想办法吧!梁太警告我们,要是敢插手或是报警,连我们一块儿收拾!”

周弥听得一头雾水,“梁太是谁?”

“梁行霂老婆啊!”

“梁行霂又是……”

小姑娘行将崩溃,“……你是不是她朋友啊!”

周弥这时候反应过来,梁行霂是那“老男人”的名字。

便问:“你知道梁行霂的电话吗?”

“知道也没用!他这时候在飞机上呢!梁太就是专门挑的他电话接不通的时机!”

“画廊地址你发我一下。”

小姑娘下意识地说了地址,转而又说:“你打算报警?他们说了,梁太只想叫顾斐斐吃点苦头,可要是报了警,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周弥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甚觉得眼前一黑,“我现在过来……”

“你过来没有用,想想办法吧!顾斐斐说的,你有办法解决!我不说了,我先挂了!他们来敲厕所门了!”

周弥顾不得吃饭了,当下便起身。

程一念瞧她手都在抖,忙问:“怎么了?”

“没……顾斐斐遇到点麻烦。一念你先吃,我出去打个电话。”

周弥推开餐厅门,走到路边。

她当然认为最好就是报警,但话到这个份上,她不敢拿顾斐斐的安全冒险。

顾斐斐说她有办法,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几乎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

可这会儿谈宴西亲人在病中,这电话她怎么好意思打得过去。

踌躇了又踌躇,终究,她一咬牙,翻出谈宴西号码,拨过去。

那头接起很快,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几分玩世不恭的腔调,笑问:“稀奇,我们弥弥今天怎么舍得主动给我打电话?”

周弥心脏似沾水海绵,又被人蛮力揉作一团,“……谈宴西,想求你帮个忙。”

那端静一瞬,再开口便是认真口吻,又温和不过,“出什么事了?”

周弥简单交代。

“在梁行霂的画廊?”

周弥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画廊名字叫‘三一’。”

谈宴西说:“好,我知道了。你等等,我打个电话过去。”

电话挂断,周弥捏着手机,惶惶无定。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可谈宴西把电话回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分明只过去了五分钟不到。

谈宴西说:“放心,那边已经停了。我叫画廊派人把人送医院去了,你现在直接去医院。那头会有人接应。”

她听着塌了天的事,在他那儿,好像就不过几个电话的轻巧。

周弥未觉自己出声已然哽咽:“……谢谢。”

谈宴西笑意温和:“我说了,不喜欢你跟我这么客气。你先去吧,晚点我也瞧瞧去。”

周弥打了个车,直接去了谈宴西电话里告诉她的医院地址。

骨科门诊,找着了顾斐斐,她躺在治疗床上,上身缠了简易固定装置,医生说是已经拍了片,估计多半是左侧肋骨骨折。

顾斐斐鼻青脸肿的,倒还笑得出来,冲周弥扬了扬下巴,笑说:“谢谢姐妹。谈公子电话去得及时,不然我怕真要成废人了。”

周弥走过去,心里无由凄然,“只是骨折么,别的什么……”

“想哪儿去了?”顾斐斐哑然失笑,“……人就想废我右手。”

没等周弥多问,顾斐斐主动解释。

梁太以前也是学油画的,二十来岁时生了病,多年缠绵病榻,画技基本也就荒废。当时梁太这么一个病秧子,梁行霂之所以娶她,并非真心,只是为了报老师的提携之恩。

两人婚后便失和,分居多年,各过各的生活。

梁行霂以前找的那些莺莺燕燕,梁太从来不过问,他们这圈子里的男男女女,找个把两个小情儿那都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这回,梁行霂找了个学画画的,还一门心思栽培,又是办讲座,又是办画展,又是搞拍卖的,这么招摇又毫无顾忌,便触到了梁太的逆鳞——梁太十来岁时便暗恋梁行霂,执意学画也是为他。

当日她勉强梁行霂娶了她,人生至此,一把死灰。看见顾斐斐那么鲜辣活泼,她咽不下去这口气,就派人去废了顾斐斐的右手,叫她以后也同样别想再吃艺术这碗饭。

周弥听得心惊肉跳,“那你的手……”

“我吃饭的根本,当然会护着。”当时她蜷在地上,死抱右手不放,那些人一时半会没能突破得了,只顾拳打脚踢,左边肋骨就是这么被弄骨折的。

晚些时候,周弥去帮忙取了片子过来,确认是骨折。

顾斐斐被安排住院,等炎症消除,手术治疗。

周弥下午请了假,跑回家一趟,找了自己的衣服给顾斐斐换洗,又买了必要的洗漱用品。

忙忙碌碌的,就到了晚上的饭点。

周弥也没胃口,坐在床边,只顾发呆,片刻才想起得跟谈宴西说一声。

她低头打字,听见顾斐斐哼哼唧唧的。

抬头,问她:“疼?”

“有点吧。”顾斐斐笑笑,伤在肋骨,说话挺费劲,“……但不知道为什么,挨了这顿打,我心里倒踏实了。瞧瞧,我还是那个臭-婊-子,哪怕被梁行霂包装得再光鲜亮丽。”

周弥皱眉:“你能不能别这么说你自己。觉得痛快还是怎么的?”

顾斐斐望着她,笑容渐渐变成一个十分难看的模样,“周弥,我要是想哭,你会不会瞧不起我啊——真他妈疼。可我怎么好意思哭啊,我这他妈的不是活该吗……”

周弥没作声,只是起身,走到床边去坐下。

顾斐斐脑袋一偏,脸颊抵在她腰间。

周弥感觉到上衣布料微微濡湿的触感,但并没有听见顾斐斐的哭声。

只是茫然抬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到晚上八点,谈宴西当真往医院来了一趟。

他穿得休闲,白色上衣,风衣和长裤都是浅咖色,灯光下无比清隽,但面有疲色。

顾斐斐已经睡了,周弥就跟他去病房外说话。

谈宴西牵着她的手,很自然不过地带她穿过长长的走廊,上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