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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抽卡,我从来没输过(90)

“姐姐,等会儿到了城门口,我有个包袱要带,包裹大了点,姐姐可别见怪。”

叶争流自然说不怪。

……才怪。

一刻钟后,叶争流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巨大的包裹,觉得猴猴简直是背了一座山。

这不是见不见怪的问题了,这是根本没有见过的问题啊!

这包袱着实不小,大概能有一人多高,上面还直冒尖。叶争流在一旁看着,只觉心惊胆战。这东西若是砸下来,估计能压死个人。

瘦弱的猴猴背着那个巨大的包袱,看起来真是有种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危险感。他原本中庸的高度在包袱的加持下登时激增,包袱顶差点能抵上丈八的城门沿。

叶争流缓缓地咽了口口水:“我帮你背点吧?”

猴猴就爽朗一笑,露出满口雪白牙齿来:“姐姐放心,东西不重。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好意思劳烦姐姐做这种事。”

即使听他语气轻松,叶争流还是不太放心地敲了敲那个巨大的包袱,感觉到里面确实是空腔的,又听猴猴坚持地重复了一遍,这才作罢。

但即使东西不沉,远路也没有轻债。也不知道包袱里面是什么,值得猴猴这么背着。

难道是对付金刚孔雀的秘密武器吗?

一路上,叶争流都有些期待地看着那个巨大的包袱,想着里面或许能变出什么致胜的法宝来。

直到两人一路走到沐遮之森,猴猴在森林边缘的村子里卸了货。叶争流这才发现,原来里面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些生活用具。

诸如草席、布鞋、祭扫要烧的一大堆纸叠元宝,甚至琐碎到几个草编的水壶暖套……

村子里只剩下十几户人家,其中以老人居多。他们头发苍白,满脸皱纹,四五十岁的年纪,在这个世界已经可以被称作高龄。

猴猴一进村子,就高声大叫着“我回来了!”,快快活活地从村口一直跑到村尾。

随着他的呼唤声,家家户户都敞开了门扉,老头老太们互相扶着,乐呵呵地走出屋来,一口一个“猴儿”、“猴儿”的叫着。

叶争流惊奇地发现,从踏进村口的那一刻起,猴猴又黑又瘦的一张泥鳅脸,便在这个小村子里焕发出令人动容的灿烂神采来。

“三婶娘,这是你上次托我的衣裳。”

“二爷爷,这是你让我给你找的席子,凉快的。夏天睡着,不起痱子呢。”

“是呢,四姥姥家里缺盐了,我一直记着……”

蹦蹦跳跳地把物件发到每一个人手上,猴猴笑得一张脸都开了花一般。那副沧海城里老成的假面此时已经卸下,露出底下骄傲自得的小模样。

叶争流在一旁看着,便觉猴猴的上辈子,或许真是一只森林里活泼不知愁的小猴子。

等分完了东西,猴猴便依次和村里的老人道别。

“真得走了,这位姐姐雇我带路呢,不能耽误了人家的事。过几天我还会来,再来看爷爷奶奶、婶子大叔们。”

好不容易把自己从一堆老人家的挽留中挣了出来,猴猴背后的包袱迅速缩水成了正常大小。

两个人一路往森林里走去。等走出好长一段路,见叶争流仍忍不住回头朝村落的方向看,猴猴便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我一见姐姐就知道,姐姐是个热心肠。”

想想猴猴先前背着的包袱大小,叶争流由衷地说道:“你也是啊。”

“我不算,这是我应当的。”猴猴笑出一口灿烂的大白牙来:“姐姐不知道,我娘生了我没几天就走了,我爹是个酒鬼,从不管我。我还哼唧时就吃百家饭,会走路了便穿百家衣,村里的大家一人舍一把米粉把我喂大。我嘴上叫着爷奶,实际心里喊得却是爹娘。满村人都是活我的父母,倘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那真是不如畜生了。”

“平时所有的东西都让你帮着买吗?这里平时也不来个货郎什么的?”

“村子小,货郎不常往这里来,他们进城一趟不方便,有时还在路上摔着,我便时常背东西过来。

叶争流沉默一下,没问这些老头老太太为何不套个牛车去城里买东西。

牛是大牲口,平时不下田的时候都是供着的。等到每年下田的时节,家里若有一口干的,就要先紧着牛吃,哪怕人喝稀的呢,也不能亏着牛。

老人家爱惜财物,恐怕不舍得赶车。

“那你下次不妨雇个车帮忙拉东西……”

猴猴一听就噗嗤一声笑了:“是呢,姐姐说的是,我下次一定雇车。”

他虽然满口应和,叶争流却立刻听出猴猴话里潜藏的意思。

——若要看着猴猴做出雇车这种“败家行为”,村里的这些老人,只怕宁可自己走着去城里买东西,亲自背一个来回吧。

这事很难说是谁的错误,年轻人总想着更高效率的办事,老人家有着灾荒年代的记忆,对着饥饿和贫穷的恐慌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所以明明有更好的东西能用,却只有满心的舍不得。

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叶争流便下意识地回忆起自己的外公。

老人家当年一起翻过雪山,走过草地,旧照片里他笑得腼腆朴实,胸口却别了一排的军功章,每一个都擦得闪闪发亮。

他一个人在老家生活,家里人接他也不走,种一亩后院的小园,养一笼的家鸡,再喂两只猪,年年等着家人们回老家团聚,亲自把牲畜杀了给儿女们吃肉。

儿女给他带回去新衣服,他小心地摸摸,却都舍不得穿,全锁在柜里。叶争流回去看他,他就珍惜地把她抱在膝盖上,讲外公当年打仗的故事,又打开上锁的小柜,从里面拿出孩子们去年给他带回来的桃酥,仔细而慷慨地喂给叶争流。

有时候中午老头儿夏天里热的睡不着,便去院子里脱了上衣褂子,打井水擦擦身上。她的外公生得干瘦,骨骼从松弛的肉皮底下透出来,白不回来的身上盖着暗色的疤。

叶争流小时候尚且不晓事,踩在门槛上睁大眼睛看,觉得外公的样子和大家都不一样。等她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是一整个时代在老人身上印刻下的贫瘠。

而千百年来,人们都一直生活在这样的贫瘠里,汗水滚落进土地,却沉默无声。

他们在黄土的垄沟间生长,在黄土的泥屋里死去,死后化作一个个鼓起的黄土坟包,那坟包和他们生前一样沉默。

每逢“大旱”、“遇涝”和“两脚羊”时,他们相似的苦难面孔便会被打包装订,化作史书里一个个苍凉的数字。

叶争流缓缓地闭上眼睛,心里隐隐地、撕拉般地抽疼。

在这一刻,她特别希望自己能抽到李绅,这样就可以觉醒出“春种一粒粟,秋成万颗子”的技能,挥一挥手便可跳过一年里喜怒无常的天时,把春苗变作秋麦,变成能入口的粮食。

即使知道这种作为过于BUG,必然会引发出相应的社会问题,但有些时候,心里就是会浮现出这样的一种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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