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这杆银枪夺走了无数强敌的性命。
所有人都说,他是战场上的王者,从来没有人能挡住他的去路。
他从未曾想过,现在竟是他的孩子挡在他的身前,让他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铿锵一声沉闷的响声。
戴维尔王挥手,重重撞开刺向他的枪尖。
萨尔狄斯纵马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那一束飞扬起的金色长发掠过他的颊边。
戴维尔王反手将银枪挥出。
沉重的枪杆猛地向萨尔狄斯横扫而去。
砰地一声!
萨尔狄斯抬手将长枪在身后一竖,挡住了这一击。
那剧烈的撞击感通过枪杆传递到紧握枪身的手上,戴维尔王觉得自己的虎口麻了一下。
他用力握紧枪身,纵马向前冲了几步,然后才调转马头。
两鬓斑白的王者此刻的喘息声越发急促。
地平线上照来的火红夕阳映在他满是汗水的侧颊上。
夕阳的光有些晃眼,戴维尔王闭了下眼。
战场的喧嚣声在他耳边回响着。
恍惚中他像是回到了那一刻。
这些年来,无数次在他梦境中出现的那一刻。
刺目的阳光。
鲜红的大地。
喧闹的战场。
和他并肩作战二十多年的战友倒在大地上,倒在他的脚下。
他低着头,看着从特勒亚身下源源不绝流出的鲜血汇聚成血泊。
他看见自己的脚,深深地浸在血泊之中。
破空之声陡然响起。
枪尖如寒芒,再度呼啸而来。
戴维尔王猛地一抬手。
枪身再一次挡住刺向他胸口的枪尖。
强烈的震动感再度让他的虎口一麻,他的眼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好强的力量。
他想。
萨尔狄斯的力量怎么会这么强?
虽然到目前为止萨尔狄斯一次也不曾攻破他的防御,但是他也不曾伤到萨尔狄斯分毫。
并非是因为他手下留情,而是——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短短五年时间,当初那个甚至可以用瘦弱来形容的少年竟是已经强到了与他势均力敌的地步。
不,已不能说是势均力敌。
虎口在一阵一阵的发麻,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此刻极为沉重,肌肉开始变得僵硬,体力消耗得比以前快得多。
这一切,或许是因为对手的强大,也或许是因为……
【陛下,你老了。】
不!
不是这样!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
戴维尔王看着骑马立于他对面的萨尔狄斯。
英姿勃勃,强大无畏。
像极了年轻时的他。
而在萨尔狄斯眼中的他,此刻又是什么模样?
【您老了……】
不。
他还没有老。
他依然是波多雅斯的王!
他依然是那个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强大王者!
巨大的恐惧感伴随着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席卷了整个身体。
他浑身都颤栗了起来。
眼中迸出凶光,他催动骏马,就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猛冲而去。
他手中的银枪像闪电般重重地向他年轻的敌人刺去——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
萨尔狄斯也纵马向他冲来。
以一种和他完全一样的姿态。
异色的瞳中闪动着幽冷的光泽。
手中长枪同样也以凶悍至极的气势向他刺去——
滚烫的空气中,不同的枪尖狠狠地撞在一起。
分毫不差。
两柄利枪同时嗡的一声强烈的震荡起来。
戴维尔王只觉得难以想象的剧震感从虎口传来,持枪的手瞬间失去了知觉。
铿的一声。
银枪脱手而出,在空中旋转开一个弧度,飞跃到一边。
他失神了一瞬。
不知是因为手腕传来的剧痛,还是因为从他眼前一掠而过的银枪。
他失神的瞳孔映着那势如破竹向他刺来的枪尖。
这一瞬,在他脑中浮现出的,从特勒亚喉咙刺出的血淋淋的枪尖。
而现在,他将在特勒亚死去的地方,迎来和特勒亚相同的命运。
何其讽刺。
他将死在他的儿子的枪下。
就在萨尔狄斯的枪尖即将贯穿戴维尔王的那一瞬间。
他的眼微微地闪动了一下。
他向前刺出的枪尖向侧面划开一个极小的弧度。
寒芒似的枪尖几乎是沿着戴维尔王的颈侧边缘擦过。
一道血痕在戴维尔王的侧颈上浮现。
他失神地看着萨尔狄斯。
一缕苍老的白发轻飘飘地从他的颊边飘落。
第114章
萨尔狄斯冷冷地盯着那个两鬓斑白的男人。
波多雅斯的王者,他血缘意义上的父亲。
他看着男人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连陌生人都不如。
甚至于,他的心底深处还有着对男人深深的憎恶之意。
这个男人,让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让他生而有罪。
他让他被迫承受了所有因为那个罪而带来的苦难。
如果不是遇到了弥亚,萨尔狄斯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他将会是一种怎样可怖而又可悲的存在。
他有着太多的怨恨。
他有过太多的不甘。
他知道他心底的阴影有多么深邃和黑暗。
但是,和弥亚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想过,他可以舍弃那些怨恨不甘,他可以忘记深埋在他心底的黑暗……他想将那些讨厌的东西全部从他心底里摒弃掉,然后,将他心里的空间全部、全部都只留给一个人。
他真的曾经这样想过——
握紧手中的利枪,萨尔狄斯深深地呼吸着。
长时间的战斗让他的呼吸也变得紊乱,但是他看着对面那个男人比自己要急促得多的呼吸,他很清楚,现在的他完全可以战胜那个男人——哪怕那个男人是戴维尔王,是被誉为波多雅斯最强战士的存在,是几十年来驰骋战场而不败的王者——但是现在,这个男人即将败亡于他的手中。
他知道,他做得到。
他已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弱小无能的小孩。
五年过去。
他已经拥有了挑战任何人的力量。
无论是过去他名义上的父亲,还是他现在血缘上的父亲。
过去曾经压在他身上的阴影,压迫得他无法呼吸的重负,早已被他轻易地卸到一边。
这个曾经对他而言、对许多人而言强大得不可跨越的男人,现在已垂垂老朽。
这个他曾经拼尽一切想要去超越的男人,再也拦不住他的去路。
……只是,这又如何。
他赢了。
他击败了这个让他憎恶的男人。
可这又有什么用?!
他已永远地失去了他最宝贵的东西。
永远的……
异色的瞳孔中浓郁的黑雾翻腾、暴风肆虐,或许山崩海啸也不过如此,那仿佛是一个世界在萨尔狄斯的眼底深处一寸寸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