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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飞花(2)

作者: 多梨 阅读记录

哗啦啦的东西抛来,差点砸到方清芷身上。她微微侧身避开,看到家中一片狼籍,桌子倒了,架子也歪了,本就逼兀的空间愈发狭窄到下不了足。舅妈穿着棉绸的上衣,卷发早就松散了,手里拎着一根晾衣杆,正抽打着地上醉醺醺的舅舅。

表弟俞家豪默不作声,对她做了个手势,示意方清芷跟他走。

方清芷往前迈步,身后舅妈抹了把脸:“清芷,家里没钱了,打算把你那个阁楼租出去。我和你舅舅商量了下,租给外人,到底不如租给自己人合适……这样吧,下个月开始,你每月交四百元,我便允许你继续住着。”

方清芷说:“舅妈,当初舅舅答应过我,这房子留我住到大学毕业。”

地上的舅舅睡得犹如死猪。

舅妈嚷开了:“他是他,我是我。你舅舅自从迷上打麻将,不知偷了我多少东西去换钱……”

后面的话,方清芷懒得同她讲,径直迈步上了阁楼。

她长相随母亲,鹅蛋白脸,杏子眼,偏又唇薄,冷下脸时,颇有不可接近的欺霜压雪感。

地上的舅舅烂泥般地哼哼:“住,肯定要住的……”

舅妈又哭又闹,方清芷不听,上了阁楼,摘下包,才看自己这个表弟:“什么事?”

表弟递过来一油纸包:“晚上我买了只卤鹅,偷偷留了份,你吃。”

方清芷莞尔一笑:“谢谢。”

表弟说:“姐,你别管我妈说什么,她这是气急了。别说你毕业后,这房子原本就是姑姑姑父的,你住着,我看他们谁敢赶你走。”

方清芷捧着那沉甸甸的卤鹅肉,笑:“好。”

表弟挠了挠头,顺着楼梯又下去。不多时,方清芷便听到表弟同舅妈分辩的声音:“你又是听了外面人说的歪话,这房子……”

阁楼低矮,只有中间那一块儿能让人堪堪直起腰。方清芷坐在床上,一点一点地吃掉卤鹅。

嗯,很香。

次日清晨,果不其然,舅妈还在嘟嘟囔囔地念叨着这间小小阁楼,倘若能出租出去,每个月也有四百元进账。现在还是不如换成美元,谁知将来港币要成什么样子……

她说任她说,方清芷宁静吃完一碗粥,拿去厨房将自己的碗筷洗干净,包上塑料袋,仍旧放进橱柜角落,背着书包去学校上课。

这次方清芷收到梁其颂的回信,他写信时向来严谨,这封信却有两次涂改痕迹,应是心不在焉。信纸一张,写得满满当当,只说自己如今情况尚好,父亲生意极大有转圜余地,叫她不必担心,嘱托她照顾身体。

信纸最后,他还手抄一句莎翁的英文小诗。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方清芷读完信,掩纸,低头一笑,片刻后,又提笔,给他写回信。

「梁其颂学长,

见字如面……」

写信之时,旁侧的人在读报纸,报纸上刊登着一位先生的照片,那人长得极英俊,白衬衫,持手杖,最瞩目的还是一双眼,深邃,专注,坚定。方清芷抬头瞧了眼,还以为是娱乐报纸,以为又是新电影上映,凝神一看,原来是政治生意的专栏报道。她对政商的事颇为留意,不免多窥了几眼,看到那照片上先生的名字,陈修泽。

方清芷低头,见钢笔不慎滴了一滴墨在她刚写好的信上,小声惊叫一声,用纸巾去沾了沾,遗憾那墨迹仍旧扩大,将“甚念”二字涂得模糊不清。

等方清芷将回信交给那人时,对方却犯了难,犹疑不决、吞吞吐吐。

方清芷追问几句,他才嗫嚅:“……清芷,你有时间了去见见其颂吧,他现在状况很不好。”

方清芷敛眉:“怎么了?”

“……中秋时,黄老板订了饼店里的东西送陈生,结果饼有问题,陈生吃病了身体,”那人叹气,“陈生什么人?政商……罢了,说了你一个女学生也不懂。”

方清芷听出些眉目,她不动声色:“然后呢?”

“黄老板那边的人生了气,一个饼店哪里能扭得过人家。更何况一开始梁其颂他爸说错了话,没能及时让大人物消气,”他说,“别说店继续开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坐牢。将来梁其颂怕是连书都没办法继续读……”

方清芷静静听他说完,问:“我能做些什么吗?”

那人说:“有倒是有……就是怕你为难。”

方清芷说:“不为难,你说。”

对方如释重负:“是这样的,我们想了想,黄老板是因为陈生病了才生气,不如我们备些东西做礼物,登门去找陈生道个歉,赔个不是,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方清芷笑了。

她原本就长得美,平时少对人笑,现如今一笑,姿容甚丽,对方呆了呆。

方清芷说:“照您这么说,这道歉的礼物究竟是准备的东西,还是我?”

他:“啊,这……”

“我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方清芷收敛笑容,将他手中的信收走,冷住脸,如寒梅傲雪不可欺凌,冷声,“枉我之前以为你是好人,当我看走眼。”

“滚。”

作者有话说:

标注:「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出自莎士比亚

第2章 黑伞

方清芷将那人赶走后,犹不解气,她只觉这些人真是昏了头,荒谬至极。

她不是初次遇到这种事情。

之前换过几次工作,借工作之余试图揩油者,威逼利诱者……男人,什么样的没有。

方清芷不愚笨,她知这些人要什么,她也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又不是没见过做皮肉生意的人,也不是没听街上人聊过,说一些男人办了返乡证,实则借着证在内陆和香港往来,内地卖槟郎的北姑价格低廉,一些钱就能睡得舒舒坦坦。更有甚者,在大陆买间房,香港这边一个老婆,那边再娶一个老婆,两处养家,享“天伦之乐”。

呸。

方清芷昏了头才会信此类男人的鬼话。

黄老板之前不是没有对她动过心思,方清芷知道对方说的是哪一个。黄老板开百货公司,说起来和梁其颂家中也有生意往来,以批发的价格购来饼店的大量糕点,稍加包装,做得漂漂亮亮,再高价卖给一些喜美丽奢华的人。

之前方清芷同梁其颂父亲在茶室谈话时,就曾偶遇这位黄老板。对方年逾三十,有些发福,看上去有些不符合年龄的苍老。他笑着同方清芷握手,悄悄塞了名片。

方清芷转身就把名片扔了,手仔仔细细洗五遍,打干净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