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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香(90)

众人沉寂。

张辽蓦地有热血上涌,想要说些什么,可终于沉默下来,却见郭嘉似乎不经意的望了他一眼。

曹操、夏侯渊面面相觑,许久的时间,夏侯渊终道:“不错,妙才恨恶霸横行,当初和司空大人的确如此放言,只是……”他看了曹操一眼,终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那时你们还很年少。”

丁夫人眼中不知为何,有了分讥诮,“你们不知道这天下恶霸是斩不绝的。”

众人默然。

单飞看着丁夫人言辞灼灼的满是恨意,他心中有分戚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自感身份太低,未免唐突,终于咽了回去。

他并没有留意到郭嘉也看了他一眼。

“粥饭或许比从前的更香,可惜……人早和从前两样,当年想要斩绝恶霸的人,从未想到自己也会变成别人讨厌的恶霸。”

丁夫人站了起来,声音竟有分哽咽道:“多谢司空大人赐饭,只是以后……”

她还要再说什么,见曹冲可怜巴巴的拉着她的衣袖,终于没再说下去,硬下心肠拉开了曹冲的手,快步向酒楼的方向走去。

“丁香!”

曹操霍然站起,却没有追上去,只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追,都追不回从前的那些时光。

见丁夫人脚步顿下来,曹操推了夏侯渊一把,低喝道:“还不向丁香赔礼。”

怎么是我?

夏侯渊满是不解,可见曹操焦灼的面容,终于道:“夫人,一切都是妙才的错。”

丁夫人霍然转身望向曹操。

那是她今日第一次正眼看着曹操。

曹操望见,只感觉那一眼如电,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让他满腔的话语蓦地噎在了嗓中。

“曹阿瞒,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丁夫人说完这句后,再不多说什么,不顾曹冲的呼唤,快步走出花园,穿过酒楼,终于不见了踪影。

曹操呆呆的立在那里,失魂落魄的模样。

众人沉默,只望着火锅内的不知是猪肚鸡、还是猪肚粥慢慢的滚,蒸腾了热气,转瞬被秋风吹散。

不知许久,夏侯渊这才转望曹操,单膝跪地道:“司空,妙才管教儿子无方,求司空责罚。”

见曹操不语,夏侯渊望向曹洪道:“这场比试,妙才输了。”

众人愕然。

他们见夏侯渊又请匾,又找人的,声势浩大,从未想到过夏侯渊会主动认输。

曹洪本以为自己会哈哈大笑,可笑容到了嘴角却变成涩然,他走过去扶起了夏侯渊,瞪了一眼曹馥。

曹馥终于明白过来,讪讪过来道:“夏侯伯父,一切本是及远的糊涂。”

曹洪、夏侯渊互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复杂之意,转望曹操,见他还是呆呆的望着丁夫人远去的方向,二人想要相劝,但早知为何如此,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曹操突然扶着额头一个踉跄。

曹洪、夏侯渊大惊失色,慌忙左右扶住叫道:“大哥!”

曹操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缓缓坐了下来,伸手拿起汤勺,默默的给自己盛了一碗粥饭。

“是啊,用饭,用饭。”曹洪、夏侯渊竟异口同声的劝道。

曹操听而不闻的样子,只是垂头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饭,不知是水气还是怎地,湿润了眼帘。

雾气那一面,有往事流年,那个年少的阿瞒正抱着晕倒在地上的丁香,泪水盈上了眼眶。

第96节 阿瞒和丁香

往事如烟,历历眼前。

那时阿瞒不过还是阿瞒,丁香却在怒放。阿瞒不知道为何会得到丁香的喜欢,可知道丁香为了阿瞒,几乎绽放了所有花环。

丁香美丽。

阿瞒落魄。

丁香说阿瞒忘记曾经说过的话,可阿瞒真的记得,每日睁开眼都宛若又回到从前的时光。

——那时候他受了伤……因为他喜抱打不平,义气用事,斗鸡走狗,在父亲眼中是不肖,在亲人眼中是无用、在旁人看来是无能,只有丁香在榆树下见他一面,就义无反顾地认为他的好,为了他抛弃家里,为了他舍却荣华,坐着简陋的牛车嫁到曹家,毅然决然和他在一起,纺织维持生计,他颓废时她鼓励,他受伤的时候她落泪……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时候丁夫人不是丁夫人,还叫做丁香。

——那时他本如野狗一样,没有个栖身之地,就算父亲都不见容,可他负伤的时候,却终于能有个家,家里有个人叫做丁香,家里有盆花也叫丁香。

丁香曾经怒放。

不像今日的一见,鬓角的发丝满是沧桑。

——他无数次倦累负伤的时候,都蜷缩在家中,感觉生命中那难得的静谧,难得的安宁,哪怕他伤好后又向往四处去闯荡。

可闯荡不意味着遗忘。

眼前的粥饭岂不和以前一样?

每次受伤的时候,醒来的案边,都有碗热气腾腾的粥饭,肉不多,但满是甜香。

——那一次他又受了伤,伤得很重,昏迷中只记得有人守候在身边,漆黑的梦中都感觉到温暖,睁开眼的时候,却听不到熟悉的织布机响,也没有闻到熟悉的肉香。

——他有了莫名的惊慌,终于发现一切并不是理所当然的那样,等他走到灶边的时候,才发现丁香已经倒下,灶上还有熟悉的肉粥饭,丁香嘴里却有点未吃完的米糠。

那时候的他比现在要年轻,泪水也比现在要滂沱,可年老的他少流泪了,为何心伤的感觉却和从前一样?

原来不流泪,不意味着不心伤。

——那时候他跪了下来,痛哭流涕,游荡的心情终于有了分深邃的痛楚,他那时候或许还是个少年,只有那一刻才感觉自己应该如男人一样。

——她醒来时,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丁香,阿瞒此生再不相负。”他当然也记得丁香说过的话,死都记得。

阿瞒,你莫要让我失望!

——那时候,只是为了这句话,他终于奋发,怒斩了恶霸,侥幸过了难关,在父亲眼中有了出息,终于被举为孝廉,入京都为北部尉,立五色大棒,宣令天下,“有犯禁者,皆棒杀之。”

——他不惧权贵,亦敢得罪权贵,数次沉浮,丁香无悔追随,他亦无悔,他不但要告诉天下,还想告诉那糟糠的结发,她没有看错,曹阿瞒本不是一般的男子,不会再让丁香失望。

可为何今日看到那满是失落的眼神时,他没勇气再说这句话?

他不怪丁香,也从来没有资格去怪她。

——曹阿瞒,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这句话如同一枝利箭,瞬间就击穿了他所有的乔装,让他感觉到无边的忧伤和失望,不为别人,只为丁香对阿瞒的失望。

雾气内,泪水中,阿瞒还抱着那昏迷的丁香。

嘴唇喏喏。

回忆得过去的时光,却敌不过流年的沧桑。

×××

许久的时光,曹操仍是呆呆坐在桌前,望着那碗粥饭热气散尽,转为凉。

“爹。”

曹冲终于走到父亲的身边,拉住了父亲的手,小心翼翼道:“是冲儿不好……冲儿本来不该……”

“你有什么错?”曹操终于回过神来,涩然笑笑,见到曹洪、夏侯渊还立在他身边不远,可日竟西斜。

不知许久,竟过了这些时光?

曹操心中微有惘然,缓缓站起来道:“冲儿没错,妙才也没错,子廉做的很好。”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叹了口气道:“妙才,是孤的错。”

夏侯渊骇了一跳。

曹操喃喃道:“孤不应该向你发火,不应该让你去认错。”

“司空何出此言。”夏侯渊忙道:“妙才一直当司空和……亲人一样,司空有事发火,找妙才来骂再正确不过。”

他的确当曹操是亲人,因为他后来娶了丁夫人的妹妹,和曹操情同兄弟,实则连襟,可这时候,他说出亲人两字,却感觉很是有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