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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青鸾(171)

作者: 香草芋圆 阅读记录

“薛夺。”裴显喝住了他,“这里轮不到你多嘴。退下。”

薛夺咬着牙往后退,姜鸾却脚步一转,走近了过来。

她原本走在步廊中央,往旁边走了两步,人就停在木栏杆边上。步廊地势高,她站在步廊里往外探,正好和廊下站着的裴显视线齐平。

她兴致盎然地打量裴显此刻的神色。

惯常的波澜不惊。什么也没看出来。

“越是大风大浪越端着?”姜鸾不满地说,“没意思了啊裴中书。说说看,你现在想什么。”

裴显一个字也不说。

他往政事堂那边做了个请的姿势,“崔中丞尚未至。王相,李相,都已经就座了。”

姜鸾掂起脚尖,往灯火通明的政事堂里远远探了一眼。

她转过身来,又打量了几眼廊下沉稳静立的裴显,忽然噗嗤一笑,

“你继续忍着吧。我就跟你说一句。都五更了,崔中丞还没来,说明今早登闻鼓的事崔中丞没掺和。以后可以放心用他。”

说完迈开脚步,哒哒哒地往前走过去了。

薛夺满腹疑窦,目送着皇太女走远,探过来低声说,“督帅……最后一句什么意思?殿下她把卢四郎说扔就扔了,对我们究竟是……”

裴显同样目送着姜鸾的背影,消失在政事堂门里,抬手按了按眉心。

“原以为是她年少心性,做事疏漏……”他自语,“或许并非如此?”

第79章

天边亮起了初春的晨光, 透过敞开的四面窗,透进了政事堂。

卢四郎被卸了绳索,推到了灯火透亮的明堂下。

李相温煦地跟他说话。

“来者何人, 为何敲登闻鼓。不必太过拘谨惧怕,就在这里一五一十地说。若你击鼓鸣奏的是大事的话, 我等定然转达圣人天听。”

卢四郎在亮堂灯火下抬起了脸,“草民……卢凤宜。出身范阳卢氏, 露山巷长房嫡次子。”

御史中丞崔知海就在这时匆匆跨过门槛, 走得太急, 差点被门槛绊了下,正好走到门边的裴显拉了一把, 把他扶住了。

“两位来了。”王相神色如常地一指座位,“请坐。皇太女殿下也到了。”

姜鸾盘膝坐在明堂正中, 黑底大牌匾下的红木罗汉床上, 捧着杯热腾腾的清茶, 打开东宫带过来的百宝嵌花梨木提盒,拿了双长筷, 在里头挑挑拣拣。

“今日过来瞧热闹,你们议你们的,本宫听着就是。”

李相今日却没打算让她置身事外。

他捋须笑问,“卢四郎, 老夫依稀记得, 去岁冬日里,卢氏嫡系定的都是死罪。你理应在狱中受绞,如今怎么却逃出生天, 来宫外敲登闻鼓啊。”

卢四郎垂目盯着政事堂的水磨石地, “皇太女殿下在御前求情, 圣人开口,免了草民的死罪。草民在东宫苟活了几日,又被送去城外别院居住。”

李相没有顺利问出他想要的“东宫把人当做狸奴养”的荒唐事,卢四郎隐瞒不提,又提到了圣人开口赦免。

李相的心头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还是办下正事要紧,其余事先搁置一阵无妨。

他话锋一转,直击正事,“卢四郎,你逃出生天,本应感恩戴德,度过余生。今日敲登闻鼓,又是为了何事?”

“太皇帝设立登闻鼓,乃是为天下百姓洗刷冤情。卢四郎,你曾经是罪臣之身,既然得了圣人御前赦免,如今依旧是大闻朝的子民。有什么冤情,今日直说无妨。”

卢四郎俯身拜下,开门见山说,“草民家族蒙羞,贪腐军饷,私铸甲兵……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卢氏举族尽殁,以全族性命偿还死罪,草民无甚可说。但草民听说裴中书抄没卢氏家产当时,上奏朝廷,抄没出十二万两金。草民有疑虑。卢氏家产远不止十二万两金……”

卢四郎的供状里牵扯出了裴中书三个字,崔知海的脸上登时变色,迅速地瞥了眼在座的裴显。

裴显纹风不动地坐在原处,并未显出任何震惊神情,也未开口阻拦卢四郎说话。

他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仿佛被牵扯出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不相干的人,听着听着,甚至还端起茶盏,啜了口茶。

裴显的养气功夫,崔知海是佩服了。但他毕竟是久经官场的人,从卢四郎短短一句话的供状,他已经看到了前方的深渊,再往前几步,京城才稳定下来的局面又要地动山摇。

崔知海开口阻止,“卢四郎身份存疑。登闻鼓多少年没人敲了,哪能随便出来个人敲几下鼓,就能动摇了政事堂的肱股重臣。本官觉得,可以先把此人押入牢中,细细查问——”

王相就在这时开口了。

他和蔼地说,“卢四郎身份并无任何疑问。此人确实是露山巷卢氏嫡系子弟,老夫和他相识。让卢四郎说下去。”

崔中丞震惊地住了嘴。

惊骇的视线陡然看向王相。

王懋行,太原王氏嫡系出身的老臣,文武百官之首,声望卓著,朝廷的定海神针。

无论朝臣们如何政见分歧,互相攻讦,王相始终不偏不倚地站在正中,从不轻易偏帮任何一方,也从不轻易和任何一个派系交恶,多年以来,在朝堂上起到了制衡的作用。

今日的政事堂里,王相却亲自下场了。

崔中丞惊骇的目光又唰地转向身侧的裴显。

裴显依旧是那副安然如山的神色,似乎王相亲自下场、意图掀翻他根底的举动也不能让感到他震撼。

崔中丞最后看了眼坐在明堂中央的皇太女殿下。

姜鸾在吃蒸饼。

东宫女官拎进来的百宝嵌花梨木提盒,里头放的似乎是珍香斋的四色蒸饼,她拿筷子夹起一只热腾腾的小蝶儿,小口小口地吃得香甜。

注意到崔中丞的视线,姜鸾还冲他抿着嘴笑了下,笑完了继续低头吃蒸饼。

崔知海绝望地转开了视线。

——这位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京城又要地动山摇,仓促间他也做不了什么,明哲保身吧。

崔知海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坐席上,视线盯着面前的水磨地,再不说话了。

卢四郎继续往下陈述:

“草民有疑虑。卢氏家产远不止十二万两金。卢氏家族认罪伏法,草民无话可说,但裴中书借着查抄名义,侵吞草民家族的私产。草民要敲鼓鸣冤,冒死奏上朝廷!”

王相看他的目光更加和蔼了。

“卢四郎,以你估算,卢氏家产应有多少。裴中书贪墨国库,贪墨了多少啊。”

卢四郎迟疑着,看了一眼姜鸾。

姜鸾已经吃完了一个蒸饼,放下长筷,盘膝靠在罗汉床边,手肘撑着小巧的下颌,目光专注地望着他。

卢四郎对着姜鸾的方向大礼拜下,低头肃然道,

“草民的估算,卢氏家产至少有十二万六千两金,裴中书贪墨国库,至少贪墨了六千两金!”

李相捻须微笑的动作停在原地,半晌没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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