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196)
他也确实无话可说。现在需要的是行动,而不是语言。
东久迩宫亲王离开了。
栖川宫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皱着眉头,仿佛在默想什么事。然后他慢慢的坐了起来,拿起堂兄留下的那柄日本军刀。他倒提着这把狭长明亮的刀,走向卧室。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容嫣已经起来了,小树正在一旁服侍他洗脸,突然看到他的样子,小树吓了一跳,脸盆咣的跌到地上,泼了一地的水。
容嫣反倒很平静。非常平静的迎向他,甚至还带了点笑容。
他举起刀。
小树尖声道:「殿下,侬是要做什么?殿下!」
他走近。
容嫣闭上眼睛。
小树的尖叫骤然停止。
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
容嫣睁开眼睛,震惊无比的看着一脸是血的真彦,身边的小树软软的倒在地上。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栖川宫亲王差人送出了一副尸身,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一脸的惊疑,眼睛还半睁着。东久迩宫亲王只看了一眼,如释重负。他可以去向军部覆命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容嫣还未从震惊中回复。他在生他的气。他居然在他面前杀了小树。
真彦已经洗了脸上的血迹,用一块毛巾擦着湿漉漉的脸,正望着镜中那青白消瘦的自己发呆。听了容嫣的话,他转过身来,带着一点悲哀的微笑说:「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青函?」
容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他的神情舒展开来,说:「好。」
「这是一种毒药,可以让人无声无息的睡去。」
他拿出两只杯子,把透明的液体平均的倒进去,加了酒,摇了摇,摆在他们面前。
小树的尸体并不能蒙骗过军部的人太久,他们迟早会再回来。容嫣端起面前的那杯酒。
真彦道:「等一等!」
他说:「再吻我一次。」
容嫣俯身过去,与他深深的相吻,再分开时,容嫣微微一怔。
他伸出手指,从真彦的面颊上取下一颗泪滴。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哭。」容嫣说。
他本是那样骄傲的男人,宁愿流血也不流泪。但容嫣丝毫也不怀疑,他不问他是否在后悔,正如他没有丝毫的后悔一样。
真彦说:「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
「害怕与你分离。」真彦凝视着他:「也许死亡会令你我忘记。」
容嫣微笑:「忘不了,下辈子都记得。」
他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
真彦看着他。但他没有动。
「真彦?」容嫣问。
一阵眩晕猛烈地袭来,他仰面后倒,栖川宫抢上一步,他倒在他的臂弯里。
容嫣极轻,极轻的说:「真彦?」
栖川宫收紧双臂,将脸埋进容嫣的胸前,发出低低的哭泣,压抑的,撕心掏肺的哭泣。
「青函,青函,青函……」
模模糊糊中,真彦的哭泣,他的吻,他的声音时远时近,飘忽不定。
「……我爱你,青函,比爱我自己更爱你……」
「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保护你……」
「我不能让你来面对这样的问题……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青函……」
他抱着爱人一动不动的身体,哭着请求他原谅。他没有办法和他同生共死。无论发生了怎样的事,他也祈求着上苍,只要青函能够活下去。
他曾经那么骄傲轻狂,那么自信手中的权力和力量,以为可以凭它们向命运对抗,可是在历史的战车慢慢辗过,一切被压得粉碎。就像故事里与风车作战的那个傻瓜,无论他渴望守护的是什么,结果都是输个彻底。
现在的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看清自己的心。无论怎样的他,人前的,人后的,一无所有的自己,都刻着一样的爱情。
──他只要他能够活下去。
容嫣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沉睡,就像绳子绑紧着他的手脚,如何挣扎也醒不过来的深眠。
真彦命人送他回上海,他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一间房子,一些钱,他希望青函能好好的生活到战争结束。等他醒过来,他应该会去找他的徒儿,会回戏班子,回到从前的生活。一行眼泪,不断的渗出容嫣紧闭的眼角,怎么擦也擦不去。
一直到最后,真彦说:「答应我,这是我唯一的心愿,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
「什么?那尸体不是容嫣?」东久迩宫亲王大吃一惊。
伏见宫亲王的脸色阴沉。
东久迩宫亲王重重的一拳击在桌上:「真彦这个笨蛋!」
白蜡烛在静静的燃烧。
屋角焚着香,空气里充满了宁静的安息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