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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2)

作者: 穆卿衣 阅读记录

听说是警察局的人,那人屁滚尿流跑得更快了。容嫣看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小叫花在一旁偷偷看着他的笑脸,心里一松,刚才被打过的地方也不太痛了。看那坏人跑得如此狼狈,忍不住也偷偷的一笑。

容嫣转过头来,正看到这孩子腼腆的笑意,这小脸虽脏,却掩不住眉清目秀。

容嫣心里一动:「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容嫣第二次跟他说话。他紧张得舌头打结:「我娘叫我,柳,柳儿。」

那叫杜长发的汉子在一旁说:「容兄弟,咱们快走吧。回去晚了,你家老子又该担心了。」

「发哥,等等。」容嫣又问他:「你家大人呢?」

柳儿摇头:「没有……大人了。」

「哦?」容嫣一怔:「那你怎么来这里的?」

「爸爸,死了,妈妈带我来这里找叔叔,找不到。妈妈病了,找不到饭吃,我们都没有饭吃,我饿。妈妈死了以后。我好饿。」

容嫣皱起眉头。环目这上海花花世界,淑女绅士,灯火酒绿的背后却尽是这种人间惨事。

杜长发催促:「战乱时期,这种小叫花子到处都是,你哪管得过来?给他两个钱买点东西吃也就算了。」

容嫣点点头,摸出一个银元递给他。他看着那双又白又细的手,竟然不敢去接。

容嫣把钱塞在他手里,微微一笑:「好好拿着,别弄丢了。」

容嫣和杜长发转身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只见那小叫花子像小狗一样跟在自己身后。

容嫣问:「你跟着我干嘛?」

他不说话,只可怜巴巴的看着容嫣。

容嫣想了想,又多摸了一个银元塞进他手里:「自己去买吃的,别再跟了啊?」

走了几步,回头,那孩子还是保持身后几步之遥的距离。

杜长发沉了脸:「小叫花子,站在那儿别动!」

他被杜长发那张凶脸吓到了,捧着银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离开。

他眨巴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站得脚酸了,慢慢的蹲了下去。他又冷,又饿,孤苦无依。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人来到他身边,撑着伞蹲了下来:「傻孩子,你真的站在这里不动?」

柳儿抬起头,看到那张雪白的面孔,斜挑的长眉下,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满含笑意。那辆黑轿车停在不远处,车门开着。他愣愣的,不敢相信这是什么意思。

「来吧。」容嫣上了车,探出身来问他:「你不是想跟着我吗?到底上不上来?」

他恍然大悟,像小狗一样欢喜的跑过去,跳上车。

在车上,他听见这少爷说:「我叫容嫣,在家排行第二,你以后叫我二爷就是了。」

就是这个名字,他记了一生一世。

人生的际遇如此奇妙,正如柳儿从北方流落上海,又在上海街头遇到了容嫣。

那时柳儿并不知道,容嫣这两个字在上海滩可谓是鼎鼎大名。

只要是略知京戏的人就不会不知道华连成的容二爷──同光十三艳之首的名伶容岱之孙,上海最出名戏班子的当家花旦,当今戏曲界最顶尖的红角儿。

容嫣之父,容修也是一代名旦,扮相唱腔尽皆华美,长的是刀马旦工。只是近年来年事渐高,色驰意懒,于是便专注经营华连成的一份家业,归隐后台做他的容老板去了。

容嫣十岁学戏,十五登台,才华横溢,色艺双绝,十八岁名满京师。他唱腔清丽悠扬,被无数京剧票友追捧,称为「三代名旦一容嫣」。

到如今平众小民听他的戏已是一票难求。无论他受邀往何处演出,戏票多被当地的那些大亨贵妇们订包一空。若有散票,也是几经炒卖,有时甚至达到原票价的数倍以上。

所以一般百姓只有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和模糊不清的小照。传说中是个天仙化人般的人物,在当时污秽横行的梨园,艳名之下,引来的狂蜂浪蝶不少。但在上海滩谁不知道华连成容老板是黄金荣的换帖兄弟。那天容嫣身边的那个杜长发,就是黄金荣门下的弟子,上海员警便衣队队长。所以任谁想打容二爷的主意,也得想想法租界那位黄老爷子的面子。容嫣虽美,那也是天上的月亮,水里的倒影,看得见摸不着,弄不好还会被水淹死。

容嫣的大哥容雅,是上海戏剧界最出名的琴师。

一开始的时候,容老爷子本着意栽培这大儿子,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容派唱腔。而容嫣自幼冰雪聪明,三岁能背唐诗,五岁能言诗经,容修一直希望这小儿子能够好好读书识字,博个功名,也免得容家世世代代操持贱业。谁知两个孩子都让他心愿落空。大儿子对唱戏不感兴趣,却醉心于京胡月琴,学了几年的青衣,终于掷袍不干,一头扎进吹拉弹鼓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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