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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206)

作者: 穆卿衣 阅读记录

他一整夜,一整天坐在那张床上,抱着他,不肯松手。二爷只是累了,二爷只是睡一睡,二爷一定会醒过来,他会怕冷。

但二爷的身体还是凉了,一点一点的,热气从他的身体里消散而去,怎么捂也捂不住。他的脸,他的嘴唇,他的指甲都变成了紫白色。

孙老金流着泪说:「柳儿啊,算是我求你了,你把二爷放下来吧。你这样抱着他,二爷身子硬了以后,怎么躺得进棺材里啊。你难道要二爷弯着身子下葬吗?」

许稚柳怎么也舍不得松手。他怎么能想像把二爷装到那个又沉又闷的黑箱子里,然后永远埋在又冷又深的地底?

爱热闹的二爷,怕寂寞的二爷,要人疼的二爷,穿着一身白衣,撑着伞在灰暗的天色中对自己微笑的二爷。

以后发生的事宛若在梦中。大红的喜字换了下来,到处挂上白色的灯笼白色的帐幔,孙老金一点一点的抚平了二爷的身体,换上他昔日的白色衣服,他的身体干瘦得像树枝,包着一层薄皮。从前的衣服显得太宽大,衣服下,身子薄得好像不存在一般。

孙老金一边给二爷换衣服,一边哭。

他换一会儿,就停一会儿,因为他听人说,如果活人的泪沾在死人的衣服上,那死人就变得太沉重,过不了阴间那条河,去不了彼岸。所以他停下来,到一边去把眼泪擦干再继续做,可不一会儿,眼泪又从衰老的眼眶里涌出来,让他视线一片模糊。

环儿也哭。

她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她说她怎么就那么糊涂,二爷就站在眼前,可她居然把他赶走了,她真该死,真该死。

许稚柳呆呆的看着众人忙乱,守灵,哭丧,他着麻衣,呆呆的跪在一边。他找到二爷了,二爷回来了,可二爷又走了。这一次是永远的走了,他就在他的怀中,而他却无力留住。

许稚柳不吃,不喝,不睡,跪在一边。他的嘴唇干裂,只有眼泪,不断的冲刷着消瘦的面颊。从前是心脏的地方,好像都化成了泪,泉水一般的往外涌。

含杏来到他身边,扳过他的身子:「柳叔,我知道你伤心。可二爷已经走了,你哭死了自己也没用,听话,吃点东西,去睡一睡。」

许稚柳好像不认识一样的看着她。

没有了二爷,一切都没了意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

含杏说:「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已经嫁你了。你自己亲口要我嫁你的,我一个人也拜了天地。我是你的妻。这后半辈子,你就算是为了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她把头倚在许稚柳的肩头,失声痛哭。

她哭着说:「要是你哭坏了身子,我一辈子伺候你。你要随二爷去,我也随你去!」

许稚柳闭上眼睛。

容嫣葬在容修容雅的旁边。

许稚柳眼看着黑色的棺材就要被放进土里。

他说:「等一等!」

扑上去,抱着棺材。他不舍得,二爷在这里面。

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他剩余的人生,不会再有二爷。

孙老金流着泪,上来拉开了他:「柳儿少爷,你就让二爷入土为安吧。」

老头子擦了一把泪,对着容修的墓说:「老爷,小少爷回来了。您不是一直惦记着他吗?现在他回来了。您们一家人也能在天上团圆了。」

他又对容嫣说:「二少爷,您在生的时候,留在家的时间少。如今在这里,好好的陪陪老爷。大少爷,我儿孙三也过去了,您让他再侍候您,再给您拉马。」

然后,许稚柳眼睁睁的看着,棺材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土撒了上去,一层,一层,很快的覆盖了棺木……

第十一章 换了人间

此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同梦中。

时间对许稚柳失去了概念,尘世哀欢只是转眼。

华连成的新舞台修好了,上海滩又热闹起来了,国民党和共产党又打起来了,上海解放了……

尘土衣冠,过眼烟云。

含杏是个好女人。如果没有她,许稚柳无法想像他如何能渡过那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布:新中国成立了,中华人民站起来了!

在那一天,全中国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之中,到处都张灯结彩,搞着庆祝活动,劫后余生的人们在欢笑,在歌唱,不认识的人见了面也拉在一起跳舞。

那天华连成也参加了上海的国庆活动。

累得精疲力尽的许稚柳回到家来,含杏递上热毛巾和热茶。现在已经不兴穿旗袍了,她穿着臃肿的女式双排扣棉上衣,挽着头发,青春将逝,她已经不是当年那倚门回首的小含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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