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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23)

作者: 穆卿衣 阅读记录

如同奇迹般的,命运之手将他推到这个位置。

人的际遇是多么奇妙。

他缓缓的抬起眼,看到那极高极深的屋顶。在这一刻以后,就算他说这一切其实并不是他所想要的,也没人会相信。

一直到了后台,他仍然恍恍惚惚的,坐在椅子上直发愣。身边人看他的眼光,已经悄悄的变了,有巴结讨好的,有小心观察的,有满怀妒嫉的。

大师兄七儿是最早出师的,最初学的青衣,后来又转行小生,可惜一直到现在也没唱出个名堂。他走过来,拍拍他的头:「哟,高兴得丢了魂儿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语气是轻松的,可拚命按捺,也压不下那一缕酸溜溜的意味。

许稚柳没有说话。

「不就是压台得了个满堂彩吗?还不睬人,容二爷只怕也没这么大架子?」

七儿见他不理,笑:「也对,翅膀硬了,玩意儿学得差不多了,现在是该学学角儿们怎么摆谱了。」

大师兄走开了。他在说什么,他没有在听。

那边庚子师兄一抬头,看见两行清泪顺着许稚柳的脸颊慢慢滴下来。

「哟,都高兴得哭了。」

你一句,我一句,句句话中带刺。

这也不能怪他们。在一起学艺的兄弟,都是苦出身,哪个不想出人头地。小的时候挤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偷偷较着劲,现在一个个长人了,还挤在一起,已觉得空间太小,透不过气。眼看着这小师弟平步青云,后来居上,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息,心里难免堵得慌。也是柳儿平素为人老实,他们才敢如此放肆。

庚子说了几句,见柳儿还是不搭理,自己也觉得没趣儿,收拾好东西,也一转身走了。

丝竹声杳,叫好声歇。

方才还锣鼓喧天的戏园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空荡荡的,静得连方才那些采声和乐声,都好像是幻觉。它们从未存在过。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柳儿觉得心里有一种东西,慢慢的满了起来,如此缓慢而温柔的,像满月跃出海面,像月光下渐涨的潮汐。他细细的体味着这一刻的温柔,轻轻的抚摸着这柔软丰盈的内心,微痛,而怜惜。

二爷。

他悄无声息的说。嘴唇轻轻的一动,一朵奇异而黯淡的微笑绽放在他唇边,带着泪痕,与他伶仃相依。

第八章 明月不知离别苦

容修睁开眼睛,就看见儿子容雅坐在他的身边。

见到他睁开眼,容雅俯近了些:「爸,您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容修张了张嘴,只觉满嘴口臭,喉咙干得要命。

容雅见状,急忙端了一杯温茶递到他的嘴边:「来,爸,喝点水。」

喝了两口清茶,容修这才缓过气来:「到底是老了,身子一年沉过一年。这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口总是闷得慌,非得透口大气儿才舒服。」

「方才已经请黄老先生来看过了,他说没什么大事,您只是忧心太重,肝邪偏旺。已经开了几味药,差人去抓了。他还说让您以后别太劳心劳神,涵养心脾要紧。」

容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从容雅那个角度看过去,正看到容修那苍白浮肿的侧面,还有那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额前的皱纹好像格外清晰。容雅在心里一阵酸楚。父亲真的老了,突然间就老了。

容修睁大着眼,直直地望着床帐顶,过了一会儿,忽听他沙着声音道:「青函那孩子……我是白疼他了。」

父亲醒过来后,容雅一直不敢在他面前提青函,只怕他想起来又伤心。此时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心心念念,还是最宝贝的那个二弟。想到青函真的就那么不顾一切的扔下家和戏班子,跟那个男人走了,容雅心里也觉得惨淡,不知应该怎么劝慰老父,只好说:「爸,您别担心,火车站和码头我都派了人去了,没见着他们。青函应该还在上海。青函是小孩子脾气,您也是知道了。他走个几天,胡闹够了,自然就会乖乖的回来……」

容修望着床顶,打断了他:「南琴,往后,爸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容雅一惊:「爸,您别这么说……」

一只白晰、柔软的手,覆盖在容雅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爸往后,只靠你了。」

一言未了,两行老泪,从容修的眼角渗出,直渗入斑白鬓角。

一转眼,上海所有的报纸都用醒目标题报导了华连成发生的奇剧:「华连成当家花旦离奇患病」、「容二爷散花未完不知所踪」、「华连成是否为推新人挂羊头卖狗肉?」

事态并未随着柳儿的成功压台而平息,反而在传媒的炒作下有越演越烈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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