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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45)

作者: 穆卿衣 阅读记录

容嫣的痛呼声让沈汉臣昏昏沉沉的大脑霎时清醒,冷汗顿时从那惨白的额头往外直渗──凶猛的拳头击中了容嫣的面孔,容嫣猛地往后倒仰,与此同时,那块争来夺去的鸡心佩从容嫣因疼痛而松脱的手指中滑落,清脆地摔在地上,立即四分五裂,大小不一地弹向四面八方。容嫣捂着脸,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

容嫣松开手,从地上抬起头,血从他被打破的嘴角直流出来,他却好似毫无知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摔成碎片的田黄玉佩。

沈汉臣也吓傻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

那一刻好像过了很久,好像时间凝固。容嫣的嘴唇轻轻一动,好像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沈汉臣看着他慢慢地从地上坐起身来,慢慢地伸出手去,把摔碎的田黄玉一块一块地从地上拾起来,捧在手心中,然后,他看着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一种更大的的恐慌深深地抓紧了沈汉臣的心,他两三步冲上前,挡在容嫣面前。

「青……青函,你,你要做什么?」他结结巴巴,语不成调的说。

容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了他一眼。

沈汉臣被容嫣的眼神所震慑,几乎要跪下了。

「青函,你,你要做什么?」沈汉臣用发抖的声音说。

容嫣没有理他,打开大门,自顾自地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青函!」

「青函!」

沈汉臣不敢去拉他,不敢再碰他一根手指头,只在他身后无助地大叫。

容嫣失魂落魄地下了楼,举目只觉得夜色茫茫,北风一阵紧似一阵,他打了个寒战,一身的热气都瞬间退尽了。

摔碎的田黄玉还握在手心,刀子一样扎得肉痛。被沈汉臣打破的嘴角也火辣辣的疼,满口都是腥苦。容嫣站在寒冷的夜风里,心里一片茫然。但只有一点是很明白的,他不想再上那楼上去,他不想看到沈汉臣那哀求的眼神,他也没有办法忘记沈汉臣向自己挥拳的那一刻,那张惨白的、歪曲的、暴怒的脸。那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就像被激怒了的困兽,没有丝毫的理性或感情。如果这就是本能,那是多么可怕的本能?容嫣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窥得天机,就像聊斋中的书生,无意中看到了蒙在画皮底下的那张鬼脸,或修行的道人,第一次看透了藏在红颜底下的白骨,那种胆战心惊,那种彻寒如冰。

虽然根本没有目的,可是容嫣的脚本能地带着他往外走去,因为在那一刻,他对这灰扑扑的破旧小楼,还有站在这小楼灰扑扑的底梯下,狼狈不堪的自己,都厌恶至极。

黑暗的江面波澜不兴,只有航标灯的灯光分明,在黑沉沉的江面投下红色的倒影。容嫣呆坐在江边的码头,望着黄浦江水,不知来从何处,不知去向何方。他偶尔抬起手,往江水中打个水漂,他的手指很灵巧,有时可以连点三四个水花。他扔出去的小石片儿,在夜色中偶然划过透明的黄色微光。

在他的不远处一个破棚底下,躺着一个黑色的人体,身上盖着破麻片,地上铺着的是厚厚的报纸,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冻死了。过了一会儿,破布动了一动,那人坐了起来,才知道是个在此处睡觉的流浪汉。

「小兄弟,」那人开口说话。

容嫣被吓了一跳,前后左右看了看,才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小兄弟,我看你在这儿坐了有大半夜了,是有啥想不开的事儿吧?」流浪汉说:「是老婆跟人跑了,还是丢了啥东西?」

容嫣懒得理他。

「小兄弟,这世上,没啥事是想不开的。不管丢了啥,只有没丢了命,啥都可以再从头来过。可这命只有一条哇小兄弟。这辈子爹妈给了你命,给了你个好皮囊让你做人,这可不容易啊。谁也指不定下辈子是啥变啥呢。做人再怎么苦,苦得过做牛做马?给人骑给人拉,最后还要给人杀来吃了。畜牲还千方百计的想活下去呢,这牛马啊,杀它的时候还知道流眼泪,你说它哭什么呀?这辈子的苦还没吃够?还要留恋?这动物都想活下去,这人可不能随便抛掷这条命啊。」

容嫣怔了怔:「……你以为我想自杀?」

那人也怔了:「你在这儿坐了大半夜,想了大半夜,不是想跳河?」

容嫣哈的一声笑了。但笑扯痛了被打伤的嘴角,一张脸都缩了起来。

「你不是想自寻短见,那你三更半夜来这儿干嘛,小兄弟?」那人试探着问。

容嫣止了笑。

他望了河水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此时此刻,这个上海滩,根本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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