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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52)

作者: 穆卿衣 阅读记录

丫头环儿侍候容老爷起身更衣,到了饭厅八仙桌旁坐了,又去端了一碗白果香米粥,一碟白面馒头,另有几小碟是酱小黄瓜、凉拌笋丝、香油豆干。都是容老爷平常爱吃的清爽小菜。

容修见到偌大的八仙桌,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桌边吃早饭,老怀禁不住又是一阵感伤。

慢慢喝了半碗白果粥,忽见张妈的女儿秋萍急急慌慌,似乎有什么急事,冒失进得门来,却见到老爷在用膳,又吓得退了出去,神情间十分为难。

「秋萍,什么事?」容修放了筷子,问。

「老爷,大少爷、大少爷病了!」

容修只觉心里一突。

「刚才,我妈去给大少爷送早饭,见大少爷俯在桌上,探手一摸,大少爷全身好像都被火烧起来一样烫。」

「你们,快,扶我去看看!」

天色阴沉沉的,屋里开着白炽灯,容修只见儿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唇色惨白,憔悴已极,不由得心疼万分。

张妈正端着热水从门外走进来:「老爷,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侬伐要太担心,侬自己的身体保重要紧啊。」

儿子突然病了,容修心烦意乱,看到张妈一双眼红红的,像是才哭过,知道这老妇人一向把自己两个儿子当亲儿子般疼爱,小少爷走了,大少爷又病了,她心疼难过不会亚于自己,不由得再次长叹,只得把满腔的烦躁勉强压了。他从张妈的手中接过热毛巾,亲自给容雅擦脸。

热毛巾擦过容雅的额头,容雅从昏昏沉沉中略睁了睁眼睛,也不知他认出眼前人是谁没有。

他在儿子身边坐了一会儿,对身边众人道:「有我在这儿陪着大少爷,你们都下去吧。」

握了儿子的手,那白皙修长,指节突出的成熟男子的手,可在容修眼里,它们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么脆弱,无助,需要父亲的保护。

「南琴,爸说过,爸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可你怎么让老爸爸这么担心啊?」

容雅沉沉昏睡着。

容修隔了一会儿,又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性子古怪,还是奶娃娃的时候,无论哭得多么厉害,一听见琴声,就静下来,那时候,你妈常抱着你,到后台来听我们唱戏,有时候曲子有趣,你就嘻嘻的笑。我想,这都是命里注定的。所以,我给你取的名字,也带一个琴字。再大一点,你懂事了,不爱玩也不爱闹,总是静悄悄的。你妈生前就跟我说过好几回,说这儿子是怎么回事呢,性子这样孤僻,和你弟弟青函可完全两样。后来你吵着要学胡琴,我想难得看到你喜欢什么东西,就由着你去了,现在想来,我都还不知道当时这么做,是对是错。」

容雅紧闭着眼睛,黑色的睫毛,一丝一丝,轻轻覆盖在消瘦的面颊上。

容修望着儿子,长发散在枕边,露出他那消瘦的苍白的脸,清秀得隐隐不祥。

「南琴,你可还记得张尚音张伯伯?他是谢宝云的弟子,一把嗓子明亮苍秀,那时候,你不是最爱听张伯伯唱戏吗?后来他突然出家做了道士。人家都说他是研习易经研疯了。可是在他出家之前,梨园弟子谁不知道张老板识阴阳、断八字,梨园弟子谁不想请张老板帮自己指点两句,趋吉避凶。你弟弟七岁那年,我请了张老板到家里吃饭,本也想请他给青函赠言两句,谁知你张伯伯不是沉吟不语,就是顾左右言其他。」

那顿饭后,张尚音本已经客客气气地告辞,容修夫妇虽然心中失望,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把他送到大门口,可就在此时,大儿子容雅的琴声远远传来,张尚音闻音抬头,专注地倾听了片刻,道:「敢问这是谁在拉琴?」

容修在此时也耍了个心眼:「哦,也许是华连成新请的琴师在调音,怎么?」

张尚音脸有忧色,竟说了八个字:「琴音若此,命不久长。」

站在他身后的妻子脸色顿变。

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一幕容修记忆犹新。

张尚音神色凝重,向容修道:「音色香味,不过是过眼烟云。琴本玩物,可是此人竟然如此竭精尽神,命如琴弦,甚可忧也。」

「妇道人家到底小气,你妈从此就生了张老板的气。我们两家的往来也更少了。后来就听说他出家的消息。」

容修用毛巾擦了擦儿子冷汗淋淋的鬓角。

「命若琴弦。这么多年来,这四个字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青函就这么扔下这个家走了,南琴,你如今又这样,你让老父我……你让老父我……

「南琴,爸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你。咱们唱戏的人家,胡琴再好,也是傍角儿,俯仰由人。爸不能眼看着你为了一个玩意儿这样胡乱糟蹋自己的身子。青函已经走了,我的身体又一天不如一天,要是有一天,老父去了,留下你一个人,可怎么好?」容修说到此处,语声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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