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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69)

作者: 穆卿衣 阅读记录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小少爷!小少爷!」

张妈想拉住他,他挣脱了。他走得那么快,张妈叫他也好像听不到。到后来他几乎是在跑,他一走出了大门,就开始跑,一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跑得头昏眼花。然后他扶住一棵已然枯死的柳树,开始呕吐,吐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觉得他真是自取其辱。

容雅才回家,就觉得气氛不对。问了张妈,知道青函回来的事,急得一跺脚,就来书房找容老爷子。

容修脸色苍白地坐在太师椅中,交握着拳发呆,一杯茶放在手边,动也没动过。看到容雅,他缓慢的转过眼睛来:「南琴,你可算回来了。」

「爸,青函好不容易才愿意回家,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他?」

「那笔抗战的款子,捐给联盟了?」

「爸,青函走了这么久,你明明是最挂念他的,刚开战的那些天,你不是还派了人去他家找过他好几回吗?去的人回来说,屋里没人,你不是比谁都担心?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回来你却连面也不见?」

「……南琴,不是爸说你,这戏剧联盟的,要抗战,要钱要物,该捐的咱们家一定捐,不但要捐,还要出大份儿。可是,咱们小老百姓,能做的不也就是这样了吗?你别再去和那些左翼的人掺和在一起,这兵荒马乱的,万一出个什么事,你让爸……」

「爸!」

「万一出个什么事,你让爸一个儿子也没有了吗?」容修语带哽咽。

容雅怔住了。近来他觉得父亲实在有些变了,变得容易伤感,容易流泪,像妇人一样胆怯而软弱起来。就着这淡青色的天光,他深深地看了容修一眼,猛然发现,爸爸明显的比从前瘦了,本来丰满的面颊,现在有些凹陷下去,在脸两边搭拉下垂,眼角的皮肤全起了皱。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分明是一个憔悴悲哀的老人,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哪还有半分精明世故的容老板的风采?

容雅呆了半晌,道:「我……我知道了,爸。」

回了房,容雅想起一团乱麻似的国事家事,心中无限烦闷,在窗边坐了一会儿,转眼看到放在一旁的小提琴,这桩心事让他情绪更是低落。迟疑了一阵,还是慢慢的取过琴,轻轻的抚摸了一会儿,拿起了弓。

所有的烦恼,在他开始练习的时候就消失了。

就像一个吸毒者在鸦片中寻找麻醉和慰藉,他沉醉在这由自然音阶、半音阶、不和谐音之类的东西组成的技巧与结构里。只有在这片刻的时候,世界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连他自己也不再存在。

虽说容修已经禁止容雅再和左翼剧作家联盟的人来往,但是就在第二天,客人还是找上门来。

来的是容修的老朋友,上海另一个戏班子的老生梁庄公。他说自己与另外几个爱国戏子在清音阁组成了个剑花社,想为上海的抗日活动作一份贡献。华连成既然是上海第一戏班子,也当然希望容老板能够支援。

容修以为他们也是来要捐款,当下满口答应,表示全力支援,刚要叫过张妈去帐房支些银元,梁庄公却道前来非是要钱,而是要人。他说他们几个爱国的剧作家,改编了一些旧剧,《梁红玉》、《桃花扇》之类的,用戏剧宣传抗日,并且将为十九路军发起一场义演,为十九路军筹募些军费粮饷。

「这……」容修迟疑:「梁老板,不是容某推托,可是眼下时局紧张,容某本打算全家老小一起带到乡下去避避风头,这段时间实在是不方便……」

「容老板,国将不国,家何以存?不要以为乡下就是安全。要想真的安全,还得咱们全力团结,保住了国,才保得了家啊。」

「可是,我只是一介戏子,实在是能力有限……」

「容老板此言差矣。现在的中国,自九一八事变之后,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谁不全力抗日?岂能因战火一时尚未波及自身而坐视不理?于此国难之际,正应该动用自己一切力量,鼓励百姓们团结一致,共御外敌。容老板是梨园泰斗,华连成的影响力在梨园举足轻重,现在正是容老板在上海戏剧界振臂一呼的时候,我想只要容老板开了腔,其他戏班子谁不唯容老板马首是瞻?」

「可是……这个……」

容修的话还没有说完,容雅的声音打断了他:「梁老板说得很是。若不嫌容某才薄,容某愿意算上一个。」

容修愕然回头,只见容雅自后堂走出,他的身后还跟着柳儿。柳儿道:「若是大爷去,柳儿也愿意去。」

容修道:「南琴!」

容雅迳自向梁庄公道:「请梁老板放心,在哪儿排演,在哪里公演,你把地址给容某,咱们华连成的人一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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