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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九龄(496)

“…金贼的兵力全部压在了雄州线上,他们退避抵不住也正常。”他说道。

“不正常。”朱瓒说道,手里的动作没停。

张宝塘点点头。

“是啊,所以你别…呃…你说什么?不正常?”他说道,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朱瓒的话,顿时愕然。

朱瓒神情依旧,动作轻松的刷着马毛。

“拒马河那边因为受过一次侵袭,父亲定然加强的布防,纵然三万金贼能攻破拒马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拿下容城。”他说道,“安肃军一定是出了问题。”

张宝塘神情变幻一刻。

如果是自己人中除了问题,那可就不妙了。

“你别急。”他看着朱瓒再次说道,只不过相比于先前,他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安慰人了。

朱瓒哦了声。

“我不急呀。”他说道。

这是给他说了目前北地军情之后,第三次说不急了。

第一次第二次张宝塘认为他是在宽慰自己,但事不过三,现在看来他是真不急。

张宝塘瞪眼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急?”他问道。

朱瓒拍了拍马背,初冬的日光下枣红马越发显得膘肥体壮。

“第一,我相信我父亲能解决这件事。”他说道,神情平静,声音也是不同以往的沉稳,“第二,我在这里急,也没有用,所以何必呢?”

是啊,急有什么用,相隔千里,插翅也飞不过去。

这不急既是胸有成竹的轻松,又有些无奈的心酸。

张宝塘沉默一刻。

“没错,有伯父在肯定没问题。”他扬起笑脸,神情坚定的说道。

“那当然。”朱瓒说道,拍了拍马臀。

枣红马打着喷嚏走开了,在一旁晃悠着嚼着绳子的另一匹马立刻乖乖的站到朱瓒面前。

“你们这些畜生倒是会享受,让本大爷伺候。”朱瓒骂道,“可是要给钱。”

嘴里骂着,毛刷子已经落在了马背上。

“要不你再去找皇帝闹一闹?”张宝塘又说道,“能尽快回去最好。”

朱瓒哼了声。

“闹多了烦了。”他说道。

是说闹多了皇帝烦了吗?

“这是忠孝两全,情理之中理所应当的事。”张宝塘说道。

朱瓒笑了,用毛刷子拍打着马背。

“理所应当的事多了去了。”他说道,又皱眉,“行了,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分寸。”

张宝塘哦了声点点头。

朱瓒却又停下动作。

“不用担心,最多两天父亲就能到雄州。”他说道。

两天?

张宝塘算了下距离,神情有些不安。

“金贼那边已经分出三路去阻拦伯父…”他说道,“实在不行,放弃雄州反而更好。”

朱瓒握着毛刷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刷着马背。

“一寸江山一寸血。”他说道,“血怎么能白流。”

……

血从来不白流。

夕阳如血,雄州府城的上残旗尸首血迹遍布,喊杀声响成一片。

一个个穿着铠甲的金兵叫喊借着长梯爬上城头,与城头上的大周兵将血战在一起。

这时候已经不讲什么队法阵列,只有杀红了眼的以血换血以肉搏肉。

一番厮杀,伴着石头热油火把将扑上城门的金兵击退,城头上厮杀暂时告一段落,但呜咽的号角还在城外不断的响起。

李先林站在城头上,他的身上满是血迹,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已经接连三天的恶战,让这个四十多岁征战多年的汉子神情显得几分憔悴。

他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看清城外还有多少金兵集结,但脚下一个踉跄,先前战死的兵士还躺在地上。

放眼看去,城墙上到处都是死伤的兵士,有在地上翻滚的有勉强坐起来自己绑扎伤口的,哭声喊声呻吟声一片。

“民夫呢?”李先林喊道,带着几分恼怒,“还不快把城墙的人抬下去。”

站在他身旁的五个将官神情悲痛。

“大人,已经没有民夫了。”一个将官哑声说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他会破日来

李先林怔了怔这才想起来,昨天最凶险的时候民夫们也都上了城墙,用石头热油木桩来阻止金兵登城,手无寸铁的民夫们几乎都死在了城墙上。

而城中的青壮年今日也都握着刀枪上了城墙。

“就只有妇人们可以来做民夫了。”另一个将官低声说道。

李先林沉默一刻没有说话,迈过死尸伤兵看向城外,城外的金兵正在集结后退,先前的攻城让他们也死伤不下,而且北损毁的云梯也要重新修复。

这些城下的金兵只有几百,且也都带了伤,不足为惧。

李先林要在意的是更远处,他抬眼向前方看去。

雄州城地势平阔,一眼可以看出去很远,就在城外西北两里,可以看到金人的大营,此时旗帜林立,兵马肃然列阵,那里至少有三千人马,甚至更多。

这几日那里的兵马不断的轮流出动,来攻击雄州城。

“援兵如果来的话,恐怕要从南边走才更容易。”李先林忽的说道。

这话让身后的将官们神情一黯。

“不会有援兵来了。”一个将官喃喃说道。

他们已经坚守七天了,如果有援兵也早就该来了,但现在只看到越来越多的金兵集结,援兵却一个没看到。

“哨探说,金贼分兵三路,其他地方也自顾不暇,要么是没有多余的兵力来,要么来的途中也受到阻拦。”另一个将官低声说道。

城头上几个就将官沉默一刻。

雄州城已经没有救援的意义了,还不如坚守其后的城池。

作为将官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他们是其他地方的将官,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李先林腮帮子动了动,握紧了手里的刀。

“会有援兵来的。”他说道,“大家打起精神,休息一下,我估计金贼会在夜里再次攻城。”

他说着转过身。

“我去跟童知府说,再换一批丁壮上城。”

说罢大步下了城墙,将官们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分外的悲壮。

而府城内亦是一片哀戚。

按照先前的号令,治下的民众们都躲避到了城池坚固的府城,此时大街上都睡满了人,富户豪商们也早已经将家中的米粮放开,已经不讲究什么身份等级你的我的,城能守住大家一起活,城破了大家都是一具死尸。

“你们知道破城之后会是什么样吗?”有个老汉神情呆滞的坐在地上喃喃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这并不是个愉悦的话题。

“我记得十几年前金兵入境的时候,我们隔壁的城破了,整个县城的人都被杀了,杀了还不算,塞进井里,挂在树上,点火烧了…”老汉并不介意没有人询问,自顾自的说下去,他的眼神已经有些癫狂。

这是恐惧绝望带来癫狂,会想野草一样蔓延将人的神智淹没。

“我们的城不会破。”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头顶上落下。

民众们忙抬起头,看到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纵然街面上一片狼藉,他的官袍官帽干净严整,威严肃重。

这是雄州知府童杰。

“知府大人。”民众们忙纷纷施礼。

“我们雄州城不会破,李监军率军拒敌,而援兵也马上就要到了。”童知府说道,“只是要辛苦大家共同出力度过难关了。”

先前癫狂的老头也渐渐的冷静下来。

“是是,凭大人吩咐。”他夹在人群众跟着喊道。

差役们上前,按照童知府的安排将这些老弱妇孺分成三班,照顾伤兵以及从城墙上抬死尸。

看着大街上纷纷奔走忙碌的民众,童知府的眼内闪过哀伤。

“还能扛多久?”他转过身看着走近的李先林低声问道。

李先林的腮帮子再次动了动。

“最多今晚。”他说道,“金兵又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