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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九龄(72)

柳儿看出她有话说,瞪大眼等待着。

“这次她没说让谁陪我去。”君小姐说道。

说完了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是在委屈的抱怨,其实这不该委屈更不该抱怨。

方老太太说得对,跟林瑾儿相交来往,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出言相劝派人手相护已经做到了应该做的事,自己不听劝,她只能派人保护。难道还要让自己的孙女跟着涉险吗?

君小姐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有些讪讪。

觉得自己莫非用这具身子就越活越小。真成了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了。

“不去更好。”柳儿根本就没注意到君小姐的扭捏,高兴的说道,“省的她们跟着丢人。有我陪着小姐就够了呢。”

君小姐笑了。

“出去玩可能会很危险呢。”她说道,“毕竟我现在可不是官家小姐呢。”

她嫁给了一个商户,出嫁从夫,商户女子嫁给官宦人家。是一跃龙门为士族,比如君蓁蓁的母亲。但士族女子嫁给商户,那就恰恰相反了。

小姐当初连从方家的家门走出去都觉得丢人,现在却成了方家的媳妇,小姐出去其实心里很害怕的。

柳儿觉得心酸。

“小姐不怕。有危险还有柳儿呢,有危险我护着小姐。”她拍着小胸脯说道。

君小姐哈哈笑了。

这笑声如同银铃,又如同山泉叮咚。煞是好听。

君小姐自己也被自己的笑声吓了一跳。

一来是没想到这女孩子的笑声这样好听,二来她许久没有大笑了。

君小姐的笑恢复了轻柔。她伸手摸了摸柳儿的头。

“你很不好,但也很好。”她说道。

这话柳儿听不懂,听不懂的事柳儿也不想,看到小姐高兴她就跟着笑,小姐不高兴她就跟着哭,小姐生气她就跟着骂,这就足够了。

柳儿嘿嘿笑了。

君小姐的笑声很响亮,她又站在院门前,所以屋子里的方承宇也听到了。

方承宇依旧躺在床上,放下的帐帘遮挡住外边的景色,却挡不住这笑声。

方承宇冷笑了一下,翻个身面向里,似乎不厌其扰。

然后他身子僵住了,旋即惊喜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适才是不是翻了个身?

是翻身吧?

要知道他是个瘫痪多年的人,从他五岁起就没有自己翻过身,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翻身。

方承宇僵硬的想着,其实时间久了会产生幻觉,比如想到自己在地上跑,在雪地里跳。

他慢慢的挪动身子,或许是太僵硬了,人像冻僵的鱼干一样啪嗒翻过来摔平在床上。

身下的褥子很厚,不会被摔痛,但方承宇的眼里忽的掉下眼泪来。

一滴眼泪冲破了堤坝。

口子越冲越大,少年人的泪如泉涌,很快打湿了枕头。

意识到这一点方承宇又有些恼怒,他伸手扯起被子盖住头。

男人怎么能掉眼泪呢?这真是丢人的事。

但他其实又不算是男人,他现在还没满十四岁呢,哭一下又怎么了?

男子也是能哭的,他在书上见过描写,也见过吵架打架或者受了什么委屈的小厮哭过,虽然他们多是红了眼眶,眼内微湿,最多鼻涕流一些之类的样子。

但他可是有七八年没有哭过了,眼泪攒的多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偏偏有些蠢人不理解。

夜晚降临的时候,丫头们鱼贯退出去,君小姐被柳儿拉住衣袖,带着几分神秘的凑过来嘻嘻笑。

“小姐,少爷尿床了呢。”

方承宇差点将手里的书扔下。

“怎么可能?”君小姐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

“真的,那些丫头们还藏着掖着,也不想想这院子里有什么事能瞒过我。”柳儿得意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我看到了,尿湿了被子和枕头啧啧…真是太恶心了…”

方承宇心里冷笑几声,君小姐走了进来。

他看到她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视线。

“按理说不应该。”君小姐说道,眉头微微蹙起。

这按理并不是说他虽然不能自理,但有丫头们服侍不可能出现那种弄脏了自己的情况。

而是她给他用药这么久,他不应该出现失禁的情况。

方承宇知道她这话的意思。

他心里莫名的高兴,甚至让他觉得被人误会是尿了床也是件很开心的事。

“真是对不住。”他诚恳又满是歉意的说道,“我以后会注意点。”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我已经让她们熏过香了。”

柳儿在外间探头捏着鼻子。

“小姐要不你去书房睡吧。”她闷声闷气说道。

君小姐冲柳儿摆摆手,柳儿领会,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退出去关上了门。

像往常一样,君小姐推起轮椅向浴室走去。

“你这是何苦呢。”方承宇叹息说道,“表姐你没有必要这样陪着我。”

“这是应该的。”君小姐说道。

“大夫说过,我这样的人会变成大小便都失禁。”方承宇说道。

君小姐伸手熟练的解开他的衣衫。

“不会。”她说道,停下来对他摇摇头。

少年人的面色有些窘然还有些怅然。

君小姐想了想。

“我是大夫,不会嫌你脏。”她说道。

方承宇笑了,旋即面色又凝重。

“可是表姐,我嫌你脏。”他郑重的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并没有浮现他想要看到的暴怒,他只是被一把拎起来。

哗啦一声,还穿着衣服的他被扔进了浴池里。

第七十七章 暗下的决定

他已经很久没有穿着衣服被扔下来了。

方承宇笑了起来。

如今这药水中的刺痛对方承宇来说已经算是挠痒痒了,他笑着随着水的波动起伏,看着站在浴池边的女孩子。

气死你啊。

“可是那又如何?”女孩子也笑了笑,“你心里不想要,身子还不是乖乖躺着?”

方承宇的笑顿时凝结。

他张口要骂,就见君小姐端起了一个铜盆,将其内的黑色的水哗啦倒下来。

这是什么?

方承宇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就觉得整个浴池就如同油锅里被倒进来一桶水,噼里啪啦的炸开了。

痛…

方承宇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人就晕了过去。

这些孩子们真是很烦人。

君小姐看着在水中起伏的少年人想到。

不像她小时候,她小时候很乖的,一点也不惹人烦。

……

方承宇醒来的时候,初春的日光透过帘帐照进来。

日光有些刺眼,他翻个身面前内,同时竖着耳朵听外边。

外边寂然无声。

方承宇再次翻过身,确认自己腰身以下的确还不那么灵活,但却不是以前那种僵死。

他伸手撑住慢慢的坐起来,一点点的挪动着腿,酥酥麻麻,额头上有汗水,心跳也加快令人一阵阵发慌,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眨眼,他将自己的腿垂在了床边。

他今年刚十四岁,这年龄不算小也不算大。算男孩子也算少年,虽然因为身体的缘故,比同龄人显得瘦小,但坐在床边脚也能碰到脚踏。

脚踏上没有鞋子。

他不能自己穿鞋子,都是丫头们服侍,所以鞋子不会摆在他方便的地方,而是丫头们方便拿到的地方。

方承宇坐在床边没有动。神情有些恍惚。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坐着了。

当然以前也坐着。但那都是小厮丫头们把他扶起来摆成坐着的姿势,靠自己坐起来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他能坐着了,他的腿脚能动了。

他的脚不由踩了踩脚踏。

虽然已经是初春。但阳城还有些寒意,所以屋子里还摆着炭盆。

脚踏硬硬的却有暖意传来。

这种触感。

方承宇像个顽皮的孩子,一下一下的用脚踩着脚踏。

现在能动了,是不是过些日子就能走了?